既然吴侯已经警醒,诸葛瑾便继续原来的话题:“此前与鲁子敬往来,曾听他说起,这庐江雷氏确与江东将门大有不同。”
“哦?鲁子敬怎么说?”
“江东将门的部曲来源,依赖于征讨山越、宗贼所得。将校们自主征讨山越以后,将俘获之人羸者补为民户,强者为兵。粗略估算,历年来纳为兵户者不下数万户。彼辈纵有勇士,通常也受将校肆意驱使,实与奴仆无异。而雷远的部曲士兵,则不相同。他们之中,或是江淮流民,许多人都因为曹军的杀戮而家破人亡,堪称复仇之军;或者是庐江锐士,素来风气果决,人心躁劲。他们又长期受到雷远的厚待,人人家中得赐田、孩童得教育、老人得赡养、每战皆有赏赐、抚恤,名为士卒,得到的却是军官的待遇。他们与雷远既为主从,又是家人,故而旌麾所指,死不旋踵!”
“竟然如此?”孙权皱眉沉思,片刻后道:“不对,不对。”
“将军觉得,哪里不对?”
“子瑜,你也是内行的,该知道养一个兵要花费多少。我听说,那雷远拥有六千部曲,难道个个都得厚待?他哪来这许多的钱财?哪来这么多的田地可供分配?”
江东之所以给将校授兵的同时指定奉邑,便是因为中枢财力不足,只能用这种类似于承包的方式,让将校自家想办法养活自家的士兵。当然,如此一来,将校或者竭力压榨百姓以供给军需,或者将部曲拿来做屯田的农奴。吴侯已管不了那么细致。
授兵和奉邑的匹配方式,通常是一千兵力以一县为奉邑。雷远如果按诸葛瑾所说那般厚待士卒,那需要的财力更多数倍。但雷远只是宜都太守,难道把整个宜都都压榨枯竭了来养兵?就算那样,也不够啊?
“那就要说到乐乡大市了。”诸葛瑾道:“雷远是护荆蛮校尉,得到玄德公的特许,全权掌控与荆蛮的贸易。他在乐乡县设立大市,以低税收和便捷的交易吸引各方客商,随着乐乡大市的交易量日渐提升,此人一头大赚特赚荆蛮的钱财,一头大赚特赚各地商旅的钱财,故而能以一郡之地养数千精锐之众。”
顿了顿,诸葛瑾又道:“那雷续之本人,又是个不好奢靡享受的。鲁子敬此前拜访他,见他与妻子出游踏青,却身无绫罗,饮食只有几条烤鱼。显然是将资财全都花在了部伍上头,此前我在东关时,特地看过雷远部下之军……”
“哦?怎么样?”
“郭竞、贺松、邓铜等,都是身经百战的宿将,丁奉有十荡十决之勇,马岱为西凉骁骑之冠。至于寻常士卒,兵劲、甲坚、刀利、马快,就算与将军帐下的虎士相比,也不遑多让。”
孙权倒抽一口冷气。
“既如此,诚乃一方豪雄,难道刘备就不忌惮?”
“一来,刘备此前以赵云之女妻之,便是笼络。二来,刘备如今坐拥荆、益两州,人民数百万,正待奋起以图天下,哪里会担心执掌一郡的区区豪强呢?”
坐拥荆益两州……这辞句听起来,可就扎心得很。荆州啊荆州,我朝思暮想而不得;诸葛子瑜啊诸葛子瑜,你被朱君理带坏了。
孙权默然许久。
天已暗了,仆役们试图进来点灯,却被诸葛瑾挥退。于是舱中惟有一灯如豆,明灭不定。灯光下,映出孙权阴沉的面容。
他徐徐道:“张辽骁勇异常,曹操的援军又已出发,我担心此番攻打合肥,不会顺利。万一……子瑜,我是说,万一我军无功而返,只有那雷远既得盛名,又揽实力,我们碍于孙刘盟约,还得出动水军作为接应……子瑜,我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