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侵罪魁万俟卨交由齐国处置,兵部尚书王庶由临安自行治罪”
九月十四,夜,勤政殿内焦急等待了一整天消息的周帝,在陈伯康、柴肃返回后的第一时间便命后者禀报和议进展。
起初,听柴肃说起的第一项条件,周帝甚至如释重负反正万俟卨一家已经交出来了,让临安自行治罪王庶,也为他保留了体面。
可听到最后,‘两日筹措八百万银’、‘其余赔款以市舶司税银、三司税赋为质,分期支付,每年计息一成’
粗略一算,连本带息没个二十年根本还不清啊!
但未来如何紧缩财政终究是远虑,近忧则是这两日怎么筹来八百万银。
若是以往,面对齐国如此逼迫,大概会有部份官员跳出来慷慨陈词‘大不了与齐国一决死战’之类的。
可万俟卨一家的遭遇的就在眼前,谁还肯在如今局势下做这出力不落好的差事。
眼见群臣鸦雀无声,周帝便又打起了感情牌,只见他泪湿龙袍,道:“诸位爱卿,仅靠国库、府库如何也凑不够八百万啊,还需众卿同朕一道度过此难关。”
下方仍旧沉默无声,周帝以期盼神色在秦会之身上驻留许久,后者却只微微佝着腰身,不肯与之对视。
无奈之下,周帝只得又哀切道:“宫中妃嫔首饰头面可值个几十万,再加内帑也凑不够百万,诸卿难道要看朕去典当冠冕仪仗么!”
话已至此,陈伯康无声一叹,正欲开口,却不料被罗汝楫抢在了前头,只见此人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失声痛哭道:“臣等无能,累皇上受惊。臣在城内有宅院一座、铺面两间,臣明日便低价发卖,为陛下凑钱”
众臣见罗大人竟为国发卖家产,有人不满却也有不少人心生戚戚焉。
可陈伯康内心却无半分感动今日,他可是看见了,那罗汝楫在晋王面前同样跪的丝滑!
“疾风知劲草,板荡识忠臣啊!”周帝哽道。
谁料,下一刻罗汝楫却转向了秦会之,却见他泪流满面、口吻真挚道:“如今国家有难,圣上不安。秦相为百官之首,请秦相为百官做个表率!”
在场官员马上意识到不对劲了这罗汝楫乃秦相门下走狗,别管他态度再恭敬,这话说出来也是要秦相出血的啊!
此时,不但众臣齐齐看向了秦会之,便是周帝也再度看了过去,或许是因为秦会之没有第一时间站出来为他排忧解难,周帝的眼神隐有不快。
秦会之从锦凳上缓缓起身,却出人意料道:“陛下,钱财乃身外之物,若能保我大周社稷、使陛下无忧,臣便是散尽家财亦甘之若饴”
周帝脸上顿时愁云散尽,感动道:“秦相,果然无愧国之栋梁!”
陈伯康冷眼旁观,忖摸道自金国失势,秦会之应该已察觉到了自己的危险处境,所以前几日才会那般痛快的分权,如今又果断舍财,这是要断尾求生呢。
主动献与陛下,终归能保留大部浮财,若皇上一直凑不够赔款,还真难说会不会拿他当做肥羊。
秦会之能想到是一回事,但能做到又是一回事。
权、财最迷人心,世人多的是要钱不要命之辈。
总之,在罗汝楫和秦会之的带头下,临安众臣不管愿不愿意都得认捐一二,与国共度时艰。
经半夜统计,官员认捐的数目加上府库、国库、皇上内帑,距离八百万还有不小差距。
谁都知晓,临安最大的银矿藏在富户百姓家中,可这种事,既不好办又不好开口说。
在周帝三番两次的暗示下,又是罗汝楫主动提出了对商户临时加征两成商税、城内有屋舍的提前征收明后两年的房税
这已是当下最好的解决方法,商户有钱无权,硬着加收两成商税虽带来怨声载道,引来的反弹力度最小。
至于房税能在陪都购置房产的,必然小有家资,不至于被逼的家破人亡闹出乱子。
再者,提前‘征收明后两年的房税’总也算是个说辞。
至于明后两年的税赋窟窿怎补,到时再说嘛,一切以解决眼前困境为重。
罗汝楫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想出这么一个影响最小的法子,引得周帝连连称赞其实,罗汝楫自从回到临安,便在思考如何帮晋王将事办了,又不使周帝厌恶他。
为此,他甚至又主动承担起了收税的差事
深夜,散会后陈伯康和秦会之如同一对多年老友一般,并肩走在百官前方。
今日,罗汝楫上蹿下跳出尽了风头,陈伯康不信秦会之心中没有任何芥蒂,只听他悠悠一叹道:“此次和议,罗大人出力甚大,往后可要被皇上倚为心腹干臣啦。罗大人早年多赖秦相提携,秦相有为国荐才的功劳啊”
秦会之却像是没听出陈伯康话里的机锋,只谦卑一笑,回道:“国朝危难之际,罗大人挺身而出,我心甚慰啊。我是老喽,待临安转危为安便上表乞骸归乡,日后,兴许陈大人要和罗大人多年共事,陈大人与他多亲近才是”
陈伯康先暗戳戳讽刺秦会之多年养的狗,一朝有了新靠山,扭头便朝秦会之呲牙。
秦会之明知陈伯康打心里看不上罗汝楫这等幸进小人,却偏偏说要他二人亲近也有提醒他,这罗汝楫往后会是你心腹大患的意思。
两人各自呵呵一笑,并肩走出宫门,互相拱手拜别。
罗汝楫确实很用心,翌日一早,由禁军、衙役及三司盐铁司官吏组成的征税机构分作数十支小队,分散去往城内各坊。
这种临时加派的税赋,自然引起了大量不满。
但此次征税,罗汝楫亲自挂帅,皇上默许,便是某些和官员有亲属关系的富户,也抵不过整个朝廷的意志。
虽小有波折,但大体顺利。
至于私下的咒骂,只能当做听不见。
到九月十六最后通牒时间,罗汝楫先期交付六百二十余万两赔款,并请求淮北军再行宽限两日。
一直凶神恶煞的韩世忠,这次却痛快答应了罗汝楫的请求。
周帝见淮北军没有强行攻城,放下心来的同时,不由对罗汝楫又倚重了几分。
九月十七,淮北小雨。
午后,一车一马风尘仆仆赶到了蔡州城。
蔡州繁华,尤胜以往。
但坐在马车内的徐婉儿却没心思欣赏蔡州秋景,始终拿不定主意该先去谁家拜访,便又掀开了车帘,朝车外乘马的丈夫道:“宝哥,你来车里,妾身与你说几句话。”
马背上的张宝闻言,弃马上车。
一入车厢,张宝身上沾染的雨水便弄脏了车厢内的软垫。
若是前几年,大概会因此被徐婉儿责备几句,可如今,徐婉儿却拿了条干净毛巾,主动帮张宝擦拭了头脸上的水渍。
“宝哥,你想好先去谁家拜访了么?”
“没有,依婉儿的意思呢?”
“原本我打算先去王府,可一路上我思来想去,有些不妥。”
“嗯?”
“王妃自打还是位小姑娘时,便以‘不插手夫君公务’示人,此次你刚得调令,我夫妻便急着上门,容易让外人以为咱家走了王府后宅的门路才谋来这差事,王妃未必喜欢。”
徐婉儿细细替张宝分析过后,又道:“要不然我们去陈经略府上打听打听?”
张宝原为桐山县尉,掌一县缉捕、乡勇,若是十年前,张宝这辈子都未曾想过担任一县县尉这种美差。
毕竟,县尉也是九品官员了。
可比起桐山那些老兄弟,并不低的张宝早已掉了队。
前几年,他听老丈人某次酒后说起,桐山四族中,没有任何人在军中任职的原因,却是那蔡婳早早帮初哥儿定下的规矩。
这事,还怨不得她,毕竟连蔡家子侄都无一人在军中。
便是和蔡婳关系最亲近的胞兄二哥,也因此耽误过前程,直到去年才在安丰朝谋了个官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