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他们又不是没越过境,只是从去年那齐国楚王的军队占据了河北路后,双方关系紧张,这才暂时停止了在南岸活动。
但此时南岸一片沉寂,黑灯瞎火。
借着黯淡星光,隐约可见逃到南岸的百姓少说有三四十人,这已算是王文宝巡视以来,遇到过的最大一波集体南逃百姓。
若任由他们成功逃走,只怕北岸百姓又要蠢蠢欲动了。
且这些人中,妇人至少占了一半,料定她们跑不快!
这次捉了,得将她们扒光游街才能吓阻北岸有心南逃之人
王文宝思索间,乔丑儿已带着百余人骑马泅渡。
为防止甲胄吸水,马儿载不动,脱了甲胄,丢了弓矢、长兵,人人只携带一柄短刀。
几十息后,乔丑儿等人上岸,可方才那帮惊慌失措的百姓已消失在了夜色中。
简单整备一下,乔丑儿率人追了上去。
夜色苍茫,无甲军士的身影迅速被黑暗吞噬。
大约只过了不足三十息,伫立北岸的王文宝忽听南岸杀声大作。
却因视线被黑夜阻隔,甚也看不清。
界河南岸南去一里。
旅帅彭亲自率第三团马军营埋伏于道左,九团马营埋伏于道右,分别从两侧夹击乔丑儿部。
有心算无心,兵力接近十比一,对方无甲
几乎占尽了天时地利的淮北军面对金国汉军,几乎是单方面屠杀。
夜色里冲出的淮北军一轮手弩齐射,便带走了几十人。
乔丑儿肩胛骨中了一箭,即便大惊之下,依然以为这帮齐国骑马甲士误会自己是山匪强人了十余年来形成的惯性思维,让他根本难以想象齐国敢埋伏大金军队。
“来者何人!本官乃大金河间府偏将!”
眼看对方来势凶猛,乔丑儿急忙报出家门,可不想他自报家门以后,当即有几名悍勇之士齐齐朝他杀来。
至此,乔丑儿终于察觉出不对劲了对方只怕等的就是他们!
好大的狗胆!
乔丑儿心中大怒,却也知眼下不是逞强之时,只有逃回北岸,才有机会将这帮胆大包天的齐国人绳之以法!
当即掉头北窜
道旁荒草中,充作诱饵的宝喜等人刚喘匀气息,见那带头之人要逃,当即从张五栾手中抢走一匹健马,矫捷翻身上马,追了上去。
有他领头,张五栾、鲁寿等人纷纷骑马追赶。
埋伏在另一边的彭二早已手痒,见此,同样催马而出。
身旁亲兵连忙打马追上,着急喊道:“旅帅旅帅!王爷离开阜城前,特意交代过,旅帅乃一军之帅,不可轻易冲锋陷阵啊!”
“你他娘别打我小报告,楚王怎会知?”彭二回头笑骂一句,继续追击。
因兵力悬殊过甚,不足百息,战场便逐渐平静下来,过河金兵一百余人,仅最先发觉不对的乔丑儿只身逃至岸边。
但也仅仅是逃至岸边了。
距离河岸尚有十余丈时,乔丑儿背后再中一箭,终于跌落下来。
彭二与宝喜一前一后赶至,那乔丑儿匍匐在地,口鼻出血,竟还没死。
对岸,王文宝已隐约瞧见兄弟的战马,随后见身影落马,后方追兵又至,不由大急,两忙高声喊道:“刀下留人!本官乃河间府统领王文宝,过河之人乃本官下属!尔等万不可伤他性命!”
喊声清晰传到对岸。
落马时跌断了腿的乔丑儿,忍着剧痛,微微侧了身子,抬头看见一名齐将、一名穿着女人衣裳的青年,心知己方是落入了对方圈套,咳血怒斥道:“狗狗胆齐贼,竟敢杀我大金将士不怕大金一怒,杀杀得伱齐国鸡犬不留么”
宝喜久在陈初身边,不管是说话口吻、还是思考事情的方式,都和陈初有几分相似。
只见摇摇头,抽出了绑在小腿上的短刃,蹲下道:“看你也是汉儿,却口口声声‘大金’为虎作伥,屠戮同胞。我代表阜城官衙,叛你死刑”
你看看,宝喜是个讲究法治的人,从不滥杀无辜。
代表完阜城县衙,宝喜一手揪了乔丑儿发髻,一手持刀在其颈间轻盈一抹血水大股大股涌出,却又不至于喷的到处都是
“呦呵,喜哥儿这刀法愈发熟练了,这分寸掌控的好!”
彭二哈哈一笑,随即又在乔丑儿后心补了一刀。
这一刀既多余,却又必须多余是因为乔丑儿已死透,补这一刀纯粹画蛇添足。
必须却是因为,有了这一刀,身为河北路北部军事长官的彭二,便和宝喜担了同样的责任,即便接下来闹出了更大的事,也不会让宝喜一人承担压力。
“嘿嘿,谢过二哥。”宝喜自是能体会到彭二哥的良苦用心。
“嘿,有甚好谢的?他们对汉家子下手如此狠,将恁多人头挂在北岸吓唬谁呢?老子早看这帮汉奴不顺眼了。”
一旁,鲁寿眼见两位上官谈笑自若,不知怎了,竟激动的浑身打颤。
方才追击时的感觉,是他从未体验过的一种畅快!
十余年来,被他视作‘天兵’一般不可战胜的金兵,竟像只小鸡仔一般,被团座杀了?
这金兵,也没听来的那般以一当百、刀枪不入啊!
但张五栾却有另一层想法数日前,当宝喜带兵出营时,他是最紧张的那个。
一来,和鲁寿一样,他也觉着硬来不是北岸的对手。
二来,若闹出边祸,照朝廷以往的尿性,定然会将他们九团当成平息金国怒火的工具交由对方处理
可今晚一事,年纪不大的耿团座却带人将金兵诱至了南岸,且借着夜色掩护,北岸那王文宝也看不真切。
你金军先跑来了我家地盘,王文宝又不能百分百确定动手的就是齐国官军。
这么一来,事后总归有了扯皮的空间。
再者,耿团座乃是楚王心腹中的心腹,若楚王硬保,未必会受太重的惩处
一桩桩一件件捋下来,张五栾发现,自己这名年轻上司,绝非鲁莽之辈啊!
既有魄力打击北岸嚣张气焰,又没将事情彻底做死做绝!
楚王身边之人,果然不简单
北岸,王文宝的喊声逐渐气急败坏,但影影绰绰的南岸却全然没有一丝回应。
夜色深重,王文宝也不敢贸然再行渡河,以免将自己也陷进去。
只好就地扎营,待天亮派人过去,将乔丑儿等人讨要回来
翌日,卯时中。
天色蒙蒙亮,一夜未眠的王文宝听闻账外喧哗,憋着一肚子火气大步走出。
可不待他呵斥属下,却见所有人都齐齐望着对岸,一脸惊恐。
王文宝转头看去。
却见晨曦中,南岸早已空无一人,或者说,早已没有了一个活人。
但沿岸也竖起了一排人头杆子
居中那根木杆比相邻杆子都要高出四五尺,顶端那颗人头,赫然正是他的结义兄弟乔丑儿!
王文宝眼前一黑,暴怒之下大喝道:“齐国鼠辈!若不给我大金一个交代,老子屠尽阜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