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眠把面包吃完, 没有和江曦晨一起回教室, 而是又去了小超市一趟，然后溜达到办公室楼下，坐在大门口边上的花坛边上，有一口没一口的喝着牛奶, 不时瞄一眼大门口。

一直等到快上课了, 黎毓才和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从里面走出来。

顾眠站了起来，也没叫他。

黎毓看到她, 脚步一顿, 然后也没和西装革履的男人说话，直接往这边走了过来：“你在这儿干嘛？”

那个穿黑西装的男人也没有走过来, 就在大门口等着, 眼睛一直看着这边。

“等你啊。”顾眠说。

“等我？”黎毓疑惑的看着她。

顾眠说：“你的饭不是都倒了吗。喏，给你买的。”

黎毓低头, 看到顾眠递过来的一个面包和一盒牛奶，微微怔了一下, 浓密睫毛下，毫无波澜的幽黑瞳仁里飞快闪过一线微光。

顾眠已经抓过他的手把面包和牛奶都一并塞了进来。

“你不会被开除吧？”顾眠问。

黎毓抬头看她，嘴角讥诮的勾起：“你不知道吗？我有个有钱爸爸, 是圣华的大股东。”

“那就好。”顾眠说。

就在这时，上课铃声响了起来。

“那我先回教室了。”顾眠对他摆摆手, 然后就朝教室的方向跑去。

黎毓转身看着她跑向教室楼的背影，等到再也看不到了才收回目光，低下头去看手里的面包和那盒酸奶, 手指悄悄收紧了。

黑西装男人往这边走了过来：“我们走吧，黎先生还在等。”

黎毓抬起头来，脸上已经是一脸冷漠。

整个下午黎毓都没有回到教室。

班里的同学都对中午发生在食堂的事情议论纷纷，然而班主任上课的时候甚至都没有提起这件事情，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只是教室最角落的位置空了。

作业本发了下来，一个一个往后递，前座的男生把作业本往后递，下意识就要脱口而出的外号在看到顾眠抬起眼看他的时候蓦地卡在了喉咙里，以前她总是低着头不说话，眼睛半搭着，不敢和人对视，现在突然这么毫无遮挡的直直盯着人看，以前说惯得外号突然说不出口了，把作业本往她桌上慌乱的一丢就转回头去，不自在的挠了挠脸，怎么觉得顾眠突然变得怪好看的？

最后一节课结束，学生陆陆续续收拾东西离开教室，顾眠拿了本英语课本正准备离开，忽然发现几个男生正围着角落里的位置，发出阵阵鄙夷怪异又隐含兴奋的叫声。

顾眠想到什么，直接走过去，往里看了一眼。

黎毓的画册被翻开了，翻开的那一页上是一个成熟男人的裸.体，一群男生围着发出大惊小怪的怪笑声，就在这时，一只白白嫩嫩的手从两人的间隙间伸过来，从那个男生手里把画册拿走了。

一群男生立刻发出一连串叫声，同时转身看过去，顾眠把被翻开的画册合上，淡定的看着错愕看着她的男生们：“黎毓让我帮他保管。”说完也理会他们有什么反应，拿着画册径直走回自己的位置，把画册和英语课本放在一起。

一群男生面面相觑。

一个小卷毛男生走过来，斜倚在顾眠旁边的桌子上，笑嘻嘻的看着她：“金莲，干嘛呀，把画册拿出来看看呗。”

张志鹏是班上的活跃人物，个子不高，学习不好，喜欢拉帮结伙，喜欢带头起哄，喜欢给人起外号，而且起的都不是什么好听的外号，“金莲”这个外号就是他叫开的，很多老实的女同学被起了外号不喜欢也忍气吞声假装听不到。

“顾眠”也是老实女同学中的其中一个，甚至比起那些女同学羞恼的时候还会怼一句，她却是从来都不敢反驳的。

可顾眠不是什么老实女同学，她也不是“顾眠”。

她转头看着张志鹏，有些疑惑的问：“你父母没有教会你什么是礼貌和尊重吗？”

那几个看热闹的男生愣了一下，然后都幸灾乐祸的开始起哄。

张志鹏也没想到以前怎么开玩笑都不会有反应的顾眠今天突然反击了，顿时面子挂不住：“你以为你是谁啊？你家武大郎呢？叫他来跟我说话！不然西门庆也行啊！”

那几个男生又哄笑起来。

顾眠站了起来。

“啪！”的一声脆响！

教室里所有的声音都戛然而止！

那些急于放学的同学都不动了，全都惊讶的看过来。

张志鹏得意的表情完全凝固在了脸上，脸上火辣辣的疼，他不敢置信的瞪着顾眠：“你打我！”

顾眠看着他，就像是看到那些一直在她人生中上蹿下跳的跳梁小丑，她遇到过太多这种人了，无仇无怨，只是为了掩盖自己本身的短处为了给自己博取关注度就无下限的肆意取笑作践别人，她的眼神中尽是冰冷的厌恶：“你知不知道你像什么？你是不是自以为自己很受欢迎，很被大家喜欢？不是的，没有人真的喜欢你，知道他们怎么看你吗？”顾眠在张志鹏青白交加的脸色还有一片寂静无声中冷冷说道：“一个哗众取宠的小丑。”

张志鹏隐藏在玩世不恭的外表下一颗敏感脆弱的心被顾眠这一番话捅了个稀巴烂，特别是在那么多同学面前被这么额打击几乎是万箭穿心，几乎要吐血，脸色十分难看，看起来就像是恨不得扑上来直接把顾眠掐死。

刚才起哄的那些男生也不起哄了，全都表情尴尬又微妙的看着张志鹏。

张志鹏能够感觉到那些人看他的眼神，像是剥开了他身上的伪装，露出了原本丑陋的面目，他恶狠狠的朝着顾眠扑过去想要掐她的脖子，后面的男生们吓了一跳，立刻全都涌上来拦住张志鹏。

“别冲动别冲动！”

“冷静冷静！”

“别动手啊！”

全都七手八脚的把张志鹏拉走了。

“顾眠，你跟张志鹏道个歉吧。”斜对角坐着的女生对顾眠说。

张志鹏被人拉住，还咬牙切齿的怒视着她。

顾眠却一点都不害怕，冷冷笑道：“为什么要道歉？他能够给别人取侮辱性的外号，肆意嘲笑讥讽别人，别人也这样对他他就忍受不了？”

顾眠说着，看向那个让她道歉的女孩子，眼中的讥讽如刀般凌厉：“他欺辱我的时候，你有没有站出来让他向我道歉？”

女同学涨红了脸，无言以对。

顾眠冷冽的目光在教室里环视一圈，那些曾经叫过她外号霸凌她的，跟风起哄语言霸凌过她的，在她被霸凌时沉默的人，全都不自在的回避着她的视线。

大概他们直到此时此刻，才隐隐意识到自己之前做了些什么。

没有人觉得自己是一个坏人。

也没有人想当坏人。

他们只是跟风而已，他们只是开个玩笑而已，他们只是想要让大家开心而已，他们只是没有想过会有人因此而患上严重的心理疾病甚至死亡而已。

但他们都是校园霸凌的一部分。

一个人的喜怒哀乐并不重要，他们默契的把快乐建立在一个人的伤口上，并以在伤口上撒盐为乐。

“顾眠”通向死亡的路，他们每个人都铺了一块砖。

顾眠森冷的目光再次看向脸色青白交加的张志鹏：“如果要道歉，也是你向“我”道歉。”

说完，她拿上黎毓的画册和英语课本头也不回的走出了教室。

走到楼梯口，她深吸了一口，又长长吐出一口气，仿佛把“顾眠”一直压抑在心里的沉重郁气也一并吐出去了。

她神清气爽的走下楼梯，回家吃饭。

顺便在摊位上帮了会儿忙，就和平常一样去学校上晚自习。

张志鹏并没有来找她的麻烦。

黎毓也还是没有来上晚自习。

那些没能赶上下午那场“热闹”的同学发现班上的气氛有点诡异，他们班什么时候这么安静过了？

平时总是最活跃的张志鹏也趴在课桌上睡觉。

第一节晚自习结束后，那部分没有参与到下午那场“审判”中的同学们就试图从周围的同学嘴里得到信息，可奇怪的是，不少同学都像是说好了一样，不肯说下午发生了什么事。

但总有些人认为事不关己，于是顾眠扇了张志鹏一巴掌的事情很快就传遍了，他们不敢置信。

班上那个最老实最胆小的顾眠？

怪不得张志鹏一反常态的低调消沉。

与此同时，顾眠下午的那些质问，也被七七八八的拼凑复述出来。

他们终于理解了那种复杂而又微妙的静默。

可能要在十几年后才能渐渐意识到的东西，被顾眠的这番质问提前了。

班主任后两节课过来巡视的时候，都对自己班今天晚上良好纪律不敢置信，忍不住再三确认自己没有走错班。

江曦晨也来找了顾眠一次，和她表示了对黎毓的担忧。

顾眠安慰了她几句，她又回去自己教室了。

上完晚自习回家，顾眠洗漱完躺上床，再次翻开黎毓的画册。

忽略过那些裸.体，她翻看着那一幅幅仿佛不存在于现实的黑暗画面，越看越觉得那些画像是有一种魔力，想要把人往黑暗里拖。

黎毓是不是有抑郁症？

顾眠合上画册猜测着。

他的心理问题仅仅只是因为私生子的身世吗？顾眠下意识觉得可能有比这更严重的事情。

但是江曦晨对他的了解有限，顾眠得到的信息也有限。

黎毓的死和江曦晨的死亡有关系也仅仅是她的猜测，没有佐证。

要不要试探一下呢？

可他什么时候会回学校呢？

他爸爸是圣华的大股东，开除估计是不会.....

顾眠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盘成一团，躺在床上不知不觉抱着画册沉沉睡去。

第二天一早，顾眠请了假没去做早操，回到教室一看，就看到教室角落趴在桌子上睡觉的黎毓。

顾眠松了口气，抱着画册走过去，见黎毓没动静，她把画册小心放在桌上，不打算打扰他，转身就走，然而刚一转身，手腕就被拉住了。

她错愕的转身低头。

黎毓还趴在桌子上，一只手还枕着脸，另一只手垂下来抓住了她的手腕，他就这么歪着头趴在桌子上看着她，细碎的发梢歪垂下来，遮住了半只幽黑的眼瞳，他也不说话，就这么睁着眼看着她。

“昨天有人想翻你的画册，所以我拿过去帮你保管了。”顾眠解释。

黎毓还不说话，抓着顾眠手腕的手也没有松开，只是这么静静地看着她。

“对了。”顾眠忽然想起什么，说道：“江曦晨让我谢谢你。”

黎毓缓慢的眨了下眼，然后懒洋洋的直起身子来，又懒洋洋的往后靠在椅背上，依旧拉着她的手腕，看着她，懒洋洋的开口：“江曦晨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