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棠捡起封皮,放到唇边嗅了嗅,淡淡一股子荔枝似的甜香,这香味,分明她在何处嗅到过。
将火漆的两端兑到一齐,上面写着一长串的鬼画符儿。
这种鬼画符儿,上辈子在京城的时候,一个黄发碧眼的传教士们教过锦棠,所以锦棠识得,拼起来,是个莲字。
锦棠咂巴了片刻,回过味儿来了。当今国中,会这种鬼画符儿拼字的人并不多,但黄爱莲是一个,拼个莲字出来,那么寄信的人就必定是黄爱莲。
不敢想,这俩人浪漫如厮,信封都压在枕头下面。
“真就不要什么赏赐”
外面,朱佑镇又开了口“本宫是个恩怨分明,赏罚分明的人,你非是本宫的家臣,亦非朝廷之人,不过区区一个秀才,会点拳脚功夫,拼着一回挨打,九死一生将本宫救了出来,这份恩,本宫是不能不报的。”
陈淮安缓缓回头,朝着门里望了一眼,似乎颇为难以开口,终于,他一只手撑着,缓缓儿就跪到了地上。
虽说君臣父子,跪是天经地义,但陈淮安这一跪,极尽虔诚,那种虔诚,只从他有力的背渐渐垮下去的那种,匍匐于地的程度,就可以看得出来。
他道“徜若殿下果真有心,小可倒是真有一事相求。”
“据说,高宗时期,因为彼时的圣贤孝皇后娘娘难以坐孕,高宗皇帝曾群天下之神医,奇药,为圣贤孝皇后娘娘配治了一味嗣育丸,其丸药极为珍贵,便宫中,除了皇后娘娘,普通嫔妃无资格用它。
小可的妻室,自来宫房寒僻,屡屡怀孕,皆以小产告终,小可夫妻二人每每为此神伤。徜若殿下果真有心,小可想为妻子,求一味嗣育丸。”
言罢,陈淮安便静静的等着。
他这算是赌上了一切,断了一条胳膊,才来求一味药。
有求财的,求名的,求利的,朱佑镇还是头一回见人求一味嗣育丸。
他笑了笑,道“要说淮安也算是求对了人。圣贤孝皇后,算起来是本宫的嫡亲祖母,她确实有这味药,若本宫猜的不错,皇后手中亦有,既你是为内人而求,待本宫到京城后,从皇后娘娘身边讨来,寄你一味。”
须知,那味药里面有真正的牛黄、狗宝,马宝,皆是天下之奇珍,就算皇后手里有,也不可能有很多,而且,朱佑镇到底还不过个皇子,问比自己还小着十几岁的嫡母求,也顶多能求来一丸而已。
陈淮安道“臣不止求一味,嗣育丸若吃,至少得六十味才管用,也就是两个月的时间,每日一味。”
要说求官求位,朱佑镇倒是可以帮忙,而且,他早从父皇那里得到暗示,皇位稳打稳是自己的,之所以特地屈身上门,也是因为觉得陈淮安大气稳妥,一见如故,想要招揽他为已用。
但六十味嗣育丸,慢说皇后那里,就是皇家也没有啊。
所以,他左右为难了许久,道“且容本宫一段时日,先从京城给你寄上二十丸,待将来,本宫有了多的再给你,如何”
陈淮安道“徜若殿下肯给淮安六十味嗣育丸,淮安这一生,不求官职,不求名望,只供殿下差遣。”
“哪要是,本宫看上了你,要你从此净身,专职在本宫身边,侍奉起居呢”朱佑镇一笑,问道。
陈淮安依旧跪在地上,眉头抽了抽,也深知自己这主子,总爱开些叫人跌破眼睛的玩笑,自以为幽默,挨过去就好。
朱佑镇等了半天,跪在脚边的陈淮安没有任何表示,似乎不怕,也没有特地媚上,表忠诚的意思,遂自顾自的笑了起来。
“淮安既是读书人,本宫要问你几句朝政上的事儿,你可要如实回答本宫才行。”敛了笑,朱佑镇又道“咱们大明开国已近百年,皇上治政也近二十年,堪称古往今来的明君,当今世道,也比得上开元贞观的盛世之时。但众所周知,开元之后,便是安史之乱,盛唐之国基,从安史之乱起,从此走下坡路,走向了衰亡。
以淮安来看,我大明,如何才能避免衰亡之路,长存于世”
上下四千年,没有永恒不变的皇朝,是江山就总会有更迭。
但君王,总是希望自己的江山能稳固,能千秋万代,所以每日上朝,都要称万岁,是皇帝的千秋,也是王朝的万岁。
陈淮安道“贞观之后,便是武后主政,以致中道败落,开元再盛,灭于玄宗沉迷杨贵妃的美色,享欢作乐,任用李林甫为宰执,亲信高力士那样的奸宦,只要君王牢记这三点,当能避免,盛世后的乱道。”
朱佑镇断在道“本宫不好美色,身侧也无奸宦,至于权相,本宫也绝非行人唯亲之人。”
陈淮安于是断然道“等殿下及位之后,一年,十年,百年,都能绝不犹豫说出这句话来,周武乱政,安史之乱,就绝不会重演。”
这话就有点刺耳了。不过,陈淮安于生死的险境中把他救了出来,朱佑镇也就会仔细思量这些话,毕竟,他是个讨厌刺耳的忠言,但是会认真记下来,并且放在脑海中深深思考的人。
起身,他指着陈淮安又开起了玩笑“本宫可是记下了,自主净身之臣,换一味嗣育丸,记得将来到本宫跟前来听差,至于奸宦不奸宦的,本宫将来要用你,你是否高力士,自己掂量吧。”
这算是,回击了陈淮安关于奸宦的那一条。
不过,朱佑镇不知道的是,等到将来,关于唐亡国的这每一条路,他都得摇摇晃晃的,走上一回。
就这样,陈淮安把将来的主子给送走了。
回过头来,锦棠一手揽着门,一只脚踏在门坎上,一张秀致的瓜子小脸儿上,水兮兮两只眸子,玉生生的贝齿咬着红唇,正望着他。
“真的,你做这些,就只为换一味嗣育丸”锦棠不敢相信。
“这下你可以放心,我拿孽根替你换味嗣育丸,这辈子你的孩子,当是能坐稳胎了。我这只耳朵,你能不能今生就放过它”
阴差阳错,因为皇帝几句玩笑,陈淮安觉得,自己这只耳朵可以保得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