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大概也巴不得有一个机会能休息休息吧,我们这边一停火,那边也停了。”那人抹了一把脸,好像在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我想,情况还没有那么糟糕,对不对就算她能想办法叫人来接她,谁知道要多久呢就算来了新的那种人,再把他们也打掉,不就完了吗更何况,我们还有那个女孩子”
他说的,大概是正被好几个人看管起来的吴伦。
河欢忽然感觉口中有点渴,想了想,问道“你有威士忌吗”
那个男人像看精神病一样看了他一眼。
“没有我想也没有。”河欢叹了一口气,“那大概是高层指挥官才会有的东西。你看,你我混到这个地步,以天生的尊严去换别人给的待遇,换来的待遇也不过是这么一回事。”
那男人皱起眉毛,四下看了一圈,好像突然意识到了河欢的身份,得确保他身边有人保护他。“你这是在说什么话”
“没什么,就是一时有感而发罢了。”河欢摇摇头,叹息着说“你说,她要等多久才能等来接她的同伴”
“谁知道呢,”那男人微微松下了肩膀,“不过在她等的这段时间里,我们就能消灭她了。”
河欢没有作答,遥遥望着远方海天相接之处,望着林三酒可能存在的地方。
林三酒此刻浑身都在发抖。
她坐在一截被炮火打断的铁架上,双肘拄在膝盖上方,分不清自己一身是血还是汗。黑雾重新回归原位变成了肾,徒留下一具普通人的软弱躯壳,在浓烟与战火里,因为伤痛、疲惫、脱力而站不起来。
在她的脚边,通讯器被溅上了一片血,连表示连线中的绿灯光都被抹污了。韩岁平仿佛也感受到了她的状态,正急声问道“你能逃出来吗你能撑到你弟弟来接你吗”
说实话,林三酒不知道。就算季山青现在已经收到了求援讯号,他要多久才能赶到一小时,一天,还是一个月
她清楚自己是逃不出去码头的,她逃出去也没有意义。女越被抓住了,丸青戈仍旧一身重伤;韩岁平的藏身之地被发现了,吴伦却不知流落到了何方。同伴们还没受到伤害的唯一原因,是因为她此刻仍站在这里,仍在战斗,他们需要一个能制衡住她的优势。
最重要的是,她不想逃。假如她今天注定要迎来一切的终结,她希望自己能站在战火里,与这个世界对抗到最后一刻。
“韩岁平,”她喘息了一会儿,忽然低声开了口,“你能帮我放音乐吗”
“放音乐”韩岁平显然一愣。
林三酒抹掉了糊住眼角的血,又感觉到有新的血丝正在缓缓蔓延下来。她心念一动,黑雾散开,她手心里多了一张门票式的特殊物品utrafestiva。
“在它放出的音乐声里,我的战斗可以得到辅助加成有了它,也许我能撑得更久一些。”她对通讯器哑声说,“但是我的耳朵已经被炸得失去了一半听力,老实说,现在我听你说话都有点费劲。一会儿等炮火再起的时候,我怕我会什么也听不见了。”
韩岁平顿了一顿,似乎硬生生地咽下去喉间的什么东西一样。
“你听得有困难是吗,”他的声音微微颤抖起来,“我知道了,我可以办到。他们有许多扩音器不,我会尽我所能,让所有设施上都回响起你的音乐。”
林三酒微微一笑,低声说“谢了。”
会是什么歌呢她此刻倒是生出了一种孩童般的兴趣,想知道utrafestiva会在此时此地,为她唱起什么样的歌。
柔和的钢琴声,轻轻地响了起来,像一颗颗落进昏暗天光里的冰凉水珠。轻碎浅淡的钢琴声逐渐清晰、逐渐广阔了,回荡在厚厚的乌云层下,被海浪推起来,一波波地推进了人间。当一个熟悉的男音从天地间唱起来的时候,林三酒一怔,随即忍不住笑了。
原来这歌也是来自过去的老朋友。
今天我,寒夜里看雪飘过,怀着冷却了的心窝飘远方。
她慢慢站起身。当她仰起头,望着天空中逐渐集结的昏黑风暴时,远处码头上起了一阵骚乱,似乎没有人能理解这歌声是从哪里来的,为什么忽然包裹住了世界。黑雾重新散在血管里,随着不断共鸣的歌声一起,一点一滴变成了她新的力量。
远方有人高声示警道“预备她动了”这一声警报,也随即被歌声冲洗得干干净净。
风雨里追赶,雾里分不清影踪,天空海阔你与我,可会变。
无数炮火再次撕碎了空气,裹卷着要击穿一切的气势,映亮了沉沉暗暗的云层;大地颤抖起来,海浪咆哮着,军舰一齐转过了炮筒。与这个倾斜着要朝她压下来的世界相比,林三酒显得那么渺小。
原谅我这一生不羁放纵爱自由
她右手执着被自己血液染得湿滑黑红的龙卷风鞭子,脚尖轻轻给这首歌打着节拍。在冲过音波层时,一颗炮弹被那高昂起来的男声给拦住了速度,仿佛忽然犹疑起来,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一般林三酒脚下一蹬,迎空而上,抬手就以一鞭将其远远地抽飞了,消失在远方灰暗的天地间。
也会怕有一天会跌倒
接下来,是无数更密集的火力。
她不知道自己战斗了多久,不知道歌声响起来了多少次,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的身体什么时候会再也动弹不得。她知道的,是自己将站在这里,直到一切的终结。
仍然自由自我,永远高唱我歌
一团巨大的火球烧穿了头上乌沉沉的天空,以即将撞破星球般的气势,直直砸向了大海。被掀起的海浪仿佛终于脱离了锁链的巨兽,张口朝这一个码头吞下来;不知多少军舰被拦腰砸断,随着海浪形成的高墙一起冲入天空,又一齐以千钧之力砸落。
海浪顷刻间就吞没了林三酒,她以黑雾形成防护力场,死死抓住地面,身体在咆哮的水浪中被打得飘摇不定,仿佛不肯随波离去的一抹海草。她的耳中早已经什么都听不见了,唯有脑海中的歌声越来越响,越来越高,仿佛是从天空中直接照进灵魂的光。
当海浪退去时,远方已经多了一个漂浮在海面上的雪白圆环。
它的到来仿佛终于搅动了风雨,沉沉的雨点开始砸落下来,叫林三酒半眯起眼睛,也看不清楚远方。她已经到了强弩之末,不仅看不清听不清,甚至连站起来也困难了;身后码头上到底掀起了多少惊呼,发生了多少溃逃,都像是另一场梦中的事,她只恍然不觉。
从远方翻滚的海浪之间,从那雪白圆环停留的地方,响起了一道轻轻的呼声。那声音穿越了风雨,穿越了咆哮,穿越了无数挣扎和追逐,落进了林三酒即将失去听力的耳中。
“姐姐”
背弃了理想,谁人都可以,哪会怕有一天只你共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