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宁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不过我感觉有点奇怪,保甲法应该没有什么漏洞才对,你问问掌柜吧!”
公孙玄策立刻把掌柜召上来,问他道:“刚才那位罗员外被抓是怎么回事?”
掌柜有点为难,半晌道:“这里面有点复杂,官人不是本地人,最好不要打听,会惹祸的。”
“你随便说说,我们也随便听听,出了这座茶棚,我们也就忘了。”
掌柜见茶棚里没有本地人,便压低声音道:“这里面其实说不清楚的,公差下乡也要吃住,还要补贴钱,这些开支县里不承担,摊给乡下,听起来好像不多,但一年下来,也是一大笔钱。”
“不对吧!”
范宁开口道:“公差下乡费怎么会是乡里来承担?这些杂费一直都是县衙负担的。”
范宁知道这笔费用其实一直就有,由于官府是替转运使司催税,转运使司就会根据税额每年补贴给地方官府一笔收税劳务费,再由各州分解给各县,大宋立国以来一直就有,这次推行保甲法并不涉及这笔费用。
掌柜摇摇头道:“事情没有那么简单,若没有好处,谁愿意当都保正?保衙也有开支的。”
范宁有点明白了,这就是保甲法中遇到的一个新问题,保正和都保正的开支谁来承担?
王安石颁布的条款中明确规定都保正的支出应该是县里承担,县里公差出勤天数减少,那么一部分开支就应该转给各乡各保,作为他们的经费。
“是不是这个罗员外私下摊派保正的开支,结果数额太大,被人告了?”
“数额是很大,听说这个罗员外一年收了三百贯钱,差不多一家一贯钱,但这钱到底该谁拿,这才是关键,客人明白了吗?”
范宁缓缓点头,他完全明白了,县里震怒并不是因为罗员外擅自向百姓摊派杂费,而是这笔钱被罗员外独吞了,这才是罗员外被抓的原因。
........
众人吃饱喝足,又上马出发了,公孙玄策问道:“要去县衙吗?”
范宁摇摇头,“直接回应天府。”
“府君不想管这件事?”
“管了又如何,不管又能怎样?”
范宁轻轻叹口气,问道:“你觉得保甲法的问题出在哪里?”
公孙玄策想了想道:“保甲法的实质就是在乡这一级增加了一个衙门,就像那个掌柜的称呼,保衙,我们应天府或许不承认,但在百姓眼中,它却实实在在存在了。”
范宁点点头,“以前县里的各种开支都指望上面下拨,一直都很拮据,叫做清汤煮县衙,现在增加了一个保衙,县里就有了一条敛财之道,变法的结果就是朝廷收入增加,但百姓却更加困苦了。”
“府君说得对,朝廷本意是不想给百姓增加负担,但到了县里,变法就成了敛财之道,县里收入充沛了,朝廷的税赋保证了,但最终结果却是百姓负担大大增加。”
“一点没错,变法的本质就是利益重新分配,可如果朝廷动不了权贵的利益,那么朝廷增加的利益从哪里来?说到底还是盘剥百姓。”
范宁心中十分感慨,如果将来王安石推行变法,恐怕自己也要成为反对派了。
宋朝实行的是强干弱枝,军队不用说了,禁军直属于三衙,厢军属于安抚使司,地方官府只有少量乡兵。
而在财政上,农村税赋收入归转运司,城市商税以及茶酒等大宗专卖收入归提举司,州县官衙几乎没有收入,只能靠朝廷划拨一点经费,或者通过地租、房租获得点小收入补充财力。
这样一来,朝廷对地方的控制就十分牢固,能有效避免汉末地方割据以及唐朝藩镇割据的重演。
可任何事情都有利有弊,正因为朝廷的强大压制使地方官府无法向上突破,那么也只能向下寻找财源,但百年来制度稳固,地方官府也苦于没有扩张财源的借口。
王安石变法最后变成害民之法,根源就在于此,一旦实施变法,地方官府就找到了向下盘剥百姓的借口,压制了百年的地方官府一旦被释放出来,势必会对乡村基础形成强大的破坏力。
看透了变法的实质,这一刻范宁更加坚定了自己的信念,大宋要想改变三冗和积弱局面,必须对内实施强军,而对外实施扩张掠夺,除此之外,别无他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