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芝跑的满头大汗,上气不接下气,说话几乎都在喘。清漪眉目间露出古怪的神情,她推开面前的书卷,一把拉住兰芝,“到底怎么回事?不是说要回祖宅了么?怎么又被大伯给扣了?”
弘农离长安不是很远,但绝对不近,王氏信中告诉她,说洛阳破败,百官逃亡。皇帝被段兰掳走之后,杨芜也没有继续在洛阳留下去的打算,已经决定带着一家老小挂印而去。这会儿竟然被慕容延给扣了?
兰芝满脑门都是汗珠,被清漪抓住手腕,汗流的更厉害,“这个奴婢也不知。奴婢在外面看到夫人派来的人,要奴婢马上告诉六娘子这事。至于其他奴婢一概不知!”
清漪松开她的手腕,站起身来,“给我换衣,我去见夫人。”
兰芝马上给她整理仪容。
韩氏之前和她说过,慕容延对她似乎有些不清不楚的情愫,还叫她防备着他。既然如此,那么她为了避嫌,还是带着别人为好,这个人最好是个女性长辈。不管是慕容延还是其他想要借机生事的,都挑不出什么错来。
清漪到了韩氏居住的军帐。、
韩氏伸着手,旁边的卫氏手里拿着一只小刷子,仔细的给她涂指甲。韩氏虽然有些上了年岁,但因为精于保养,看着不过三十出头的模样,肌肤白皙细嫩,就是指尖都是武装到了。
她看了一眼面前正坐的清漪。十六岁的少女和一朵鲜花似得,上头还蘸着露水,说不出的鲜妍夺目。哪怕她一身素色的襦裙,只是简单的在头上梳了个发髻,甚至连金步摇都没有戴,素净的两根簪子别在发髻上。却依然不损她半点姿色,反而越发衬托的她肤白如玉,明眸善睐。
“我叫人传的话,你都知道了?”韩氏抬起手来,轻轻的挥了挥。卫氏立刻垂目跪坐在一旁。
“嗯,新妇已经从兰芝那里听说了。”清漪眉头紧蹙,几乎成了个疙瘩,“新妇阿叔不知道做了甚么,竟然叫大伯如此动气?”
“动气应该是没有,不过肯定是出了点事。”韩氏说着,眼里也流露出不解来,“我听你说,你阿叔已经回弘农了,怎么会……”
“弘农就在长安和洛阳之间,恐怕是有甚么误会。”清漪低头,她摆出甚是恭谨的姿势,“新妇想请阿家和新妇一同到大伯那里去一趟。”
韩氏颔首,“既然是我亲家,自然也该去了。”她看了一眼清漪,见她俯首俯的更低,叹了口气,“我知道你谨慎,不过现在这里就我们婆媳两个,都是一家人。走吧,去问问六拔到底怎么回事。”
“夫人,待会夫人不是说叫个精通疏解经脉的女子进来给夫人疏解疏解这么多日的疲劳么,这会人都已经在候着了……”
“罢了,叫她等着吧,反正也不差这一时半会的。”韩氏摆摆手。
“可是这样也是看时辰的,午时之前阳气逐渐浓厚,正是疏通经脉的好时机,这要是错过了……”卫氏抬头。
清漪闻言忍不住拳头握紧,她这边叔父都被慕容延扣下了,十万火急的时候,卫氏竟然还拉着韩氏说什么按摩?!
她抬起头来,眼神凛冽如刀,那刀子一样的眼光看的卫氏不禁身上一个哆嗦。清漪很少和韩氏身边的人打交道,也不知道自己什么地方得罪她了。
“那就叫她等着,明日再来就是。”韩氏起身,“杨舍人是我的亲戚,有甚么还比亲戚更重要的?”
韩氏对着清漪伸出手臂来,“走吧。”清漪立刻起身搀扶住她。
韩氏只是把手臂放在她手上,其实是自己抬着的。
“你呀,好好注意身子,虽然三个月过去,胎也坐稳了,不过还是要小心。你以后来的时候,可以随意一些,你正坐的那个模样,我看着都担心你受不住。”韩氏瞧着清漪做的那个端正,危襟正坐的模样,看的她都忍不住跟着媳妇一道这么端正坐起来。
“是。”清漪知道这是韩氏的好意,轻声应下。
军营里头是不可能专门为女眷准备什么马车,直接靠着两条腿过去。慕容谐带着慕容定还有其他两个儿子已经离开,但他还留下了不少人,来往的那些将军们看到韩氏和清漪,愣了愣之后,马上向后退一步给她们让道。
韩氏见到这些将军也颔首示意,微微敛袖行礼。
慕容延在军帐里头知道了韩氏和清漪来的消息,随意的收拾了一下,大步走出军帐。他一出帐门,就见到婆媳两个缓缓向他走来。
慕容延的目光飞快的略过韩氏,在清漪面上停了停。
他站定,叉手对韩氏微微一拜,“不知婶母过来所为何事?”
韩氏走到慕容延面前,上下略略打量他,而后笑出来,“若不是有事,我也不会来烦你。毕竟你如今肩上的担子也重。”说着,她看向身边的清漪,清漪低头下来,躲避过和韩氏一同投过来的慕容延的视线。
“是这样的,我听说前两日你将杨舍人一家给扣下了?”韩氏眉头轻蹙,嘴角的笑也没了踪影。“杨舍人是我家新妇的阿叔,当初聘女的时候,我还是和他家定的,说是半个亲家都可以了。不知道他犯了甚么过错,以至于让你这么劳师动众的。”
慕容延听韩氏说完点头,“的确是有这么一回事。”
韩氏蹙眉,“是不是有所误会?杨舍人以前在洛阳并不管事,最近更是打算带着全家老小回乡下避乱,怎么会……”
“他是来长安的路上遭了土匪打劫,被抢的时候,恰好遇到我们的人经过。我们从他身上搜出了他写给现在守城的主将的信,所以下头人担心他是奸细,就把他全家老小都给关起来了。”
慕容延三言两语将杨芜被扣起来的过程说了一遍,他说完,眉头皱起来,“婶母,此事并不是我无的放矢。现在阿爷在外,主力也不在长安附近。虽然前几回打的守军不敢出城门,但是若是有人将消息带进去,恐怕后患无穷。”
韩氏闻言,看了清漪一眼。清漪心下急躁,见韩氏看过来,马上开口,“大伯,这里头应该是有甚么误会?不如我去和阿叔见见面,问一问他前来到底为了甚么事?”
清漪不敢把话说死,杨芜不回弘农,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来长安。也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打算的。
慕容延沉默着看她,过了好会他开口,“弟妹,不是我不相信你,而是眼下……”
“大伯放心,我不是来求大伯放人的。如今情况紧急,大伯也是为了大局着想。只是我出嫁之后,已经有很久都没有见过阿叔了。阿叔待我恩重如山,和父亲无异,我只求和他见上一面,问清楚这到底怎么回事。其他一概不会强求。”
慕容延的脸色这才好看点。他沉吟一二,抬起眼来,“现在直接见杨舍人,恐怕有些不方便。”
“怎么?”清漪紧紧看着他。
“弟妹不要误会,杨舍人遭到匪盗洗劫的时候,一不小心摔断了条腿。已经叫医官去看了,现在恐怕不太适合见弟妹。”
“那……”
慕容延道,“不过他的家眷安好,不如弟妹去见见女眷?这样更方便,也更好说话些。”
清漪点头,冲慕容延挤出一丝笑,“多谢大伯了。”
韩氏拍拍她的手,看着慕容延,“怎么好好的,把腿给摔断了?”
“这个侄子也不知道,听人回禀说,那会盗贼抢的红了眼,把他们随从都给杀了。或许为了逃命慌不择路吧。”
慕容延说着对韩氏一抱拳,“侄子还有事在身,如果婶母没事的话,可否先回去?营中来往的人太多,要是叫人冲撞着就不好了。”
“好,知道杨舍人没事,我也就放心了。对了,我应该可以让杨舍人女眷来六娘帐子里去吧?”
慕容延点头,“婶母随意。”
韩氏这才松开紧蹙的眉头,露出满意的笑容,“那就好。”
阴暗的帐子里头,两个女子蜷缩着抱在一块,年长的女子紧紧的抱住自己的女儿,从她们身上襦裙那低调奢华的团草纹,表示她们出身的不俗。
“十五娘,别害怕,别怕。”王氏紧紧把女儿抱在怀里,两条胳膊将女儿保护的严严实实。
长安已经入春,最近外头下了几场小雨。潮湿的厉害,她们居住的帐子并不是什么好地方,外头下雨了,里头也跟着冒水珠。明明是暖和的时候,帐子里却阴冷的让人难受。
“阿娘,阿爷呢?”清涴哭着嗓子问。
王氏咬牙,“没事,你阿爷只是被他们带走了,待会应该就放出来了。”王氏说着,心里不由得埋怨杨芜,原本说好只是回乡下躲一躲。谁知道到了路上,他突然说在长安还有旧友,那位老朋友邀请他到长安去。半路改道到了长安,结果长安城都还没到,半路就遇上了强人。
清涴在王氏怀里抽噎着,她想起那些强盗凶神恶煞的脸,忍不住就一阵发抖。那些伺候自己的侍女不是被杀了,就是被当做猪牛羊一样,被那些满脸横肉的强盗扛在肩上。那会阿娘死死护住她,她在车里都还能听到阿爷严厉呵斥那些强盗。
可是呵斥又有什么用呢。那些强盗不停,反而伸手把人从车上给拉到了地上。这些人的嚣张还是在从天而降的那些士兵们的弓箭还有马槊里头才消散的干干净净。
清涴抽泣着,过了好会,外头传来一阵声响,旋即帐门从外面被人推开,“你们出去,有人要见你们!”
王氏抬起头来,见到一个士兵满脸不耐烦的站在门口。见着她们没动,士兵出口赶人,“快点快点,别耽误!”
在士兵的恶声恶气里头,王氏抱着女儿离开,临走之前她回头看了一眼杨育之,几岁的小孩子抱着膝盖坐在那里,不哭也不闹。沉默的令人心疼。
王氏咬咬牙,抱住女儿先跟着士兵出去了。
王氏和清涴两个这会已经没有了士族女子该有的模样,这两天饮食一日只有一顿,更别说供洗漱的水了。王氏顺了脸颊旁垂落的乱发,心里越发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