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定饕足的和吃饱了的狼一样,这几日浑身上下舒畅的无形的尾巴都要翘起来了。他到了慕容谐的大帐,见到慕容谐坐在那里,身边站着一个看起来颇为眼熟的男人。
慕容延见他进来,眉头不自觉的皱了一下。此刻阿爷和人商量的都是大事,这时候还叫这家伙来,看来这对母子在阿爷心中的地位非比寻常。
他心里一时间酸涩莫名,低下头去,以免自己不小心从眼睛里暴露出此刻的心绪。
“这是……夫蒙将军?”慕容定回想了老半日,想起这个中年男人就是慕容谐曾经最得重用的部下夫蒙陀,在晋阳的时候,就协助慕容谐打理手下骑兵。原先他也见得不少,只是后来他到了六镇上,回晋阳的次数一只手就能数的过来,久而久之,自然是不记得他了。
夫蒙陀对慕容定弯腰,手掌握成拳头轻轻击打了一下他自己的肩膀。
“夫蒙将军,人可已经带到了?”慕容谐问。
“回禀大将军,人已经带到了。这一路上,也不知道是吓傻了,还是怎么的。算是老实,没给人添乱。”
“毕竟是我那个表兄用手铸金人选出来的,天命所归,自然不会傻到哪里去。跟着我们还有一条活路,要是被段兰给逮回晋阳就真的死路一条了。”慕容谐笑了两声。
慕容定反应过来,知道元绩已经被送过来了。晋阳原本就是慕容谐的地方。慕容谐在晋阳苦心经营了二十多年,要是一朝全都让段秀父子给占尽了便宜,那么他也该去死一死了。段秀将晋阳弄到手还没有多久,人就被杀了。段兰眼高于顶,自然不会和父亲那样花费心思笼络旧人。
段秀没来得及将晋阳旧将全部收拢过来,段兰更是没怎么动手,慕容谐不出手,简直对不起这天时地利人和。
“那么阿爷可以让陛下发诏,征讨段兰!”慕容延上前一步插手道。
慕容谐摇摇头,“还没到时候。”
“还没到时候?”慕容延脑中闪过什么,“可是那些六镇旧人?”
慕容谐点头,看了慕容定一眼,慕容定道,“正是,那些个六镇旧人,可不是些好糊弄的人,而且他们和朝廷可是有着深仇大恨,毕竟在河北他们的日子也不好过。用小皇帝的名义,怕他们不服,要是闹起来,恐怕不好容易收场。”
慕容延不是傻子,马上就明白了慕容定的话下之意。
“阿叔,这恐怕需要你亲自去一趟。”慕容定拱手对慕容谐一拜。
慕容谐点点头。他看向慕容定,“你去叫人把那些士卒都集聚起来。”说罢他从席上站起身来。
慕容定点了点头,马上转身出去。慕容谐看向慕容延,“你跟我来。”
慕容延闻言,马上跟了上去。
清漪在帐子中睡的香甜,这些天慕容定似乎找到了可以使力的地方,到了晚上就缠着她缠个没停。半点都不怕自己纵欲过度。
晚上累着了,只好在白天补眠找补。幸好韩氏早早就让人带话过来,说她身体有些不适,不用清漪过来晨昏定省了。清漪才有了些许喘息的机会,好好让自己睡个痛快。她埋头睡的正香,整个人都埋到被子里头,偶尔在被子里动两下,睡梦里哼哼了两声。睡的正香,外头突然传来了一阵哄闹,逼得她拉过了被子,把耳朵给堵住。那声音大得很,听在耳朵里头,似乎是有千万人一同嚎啕大哭。
清漪双眼终于睁开了一条缝,她有些迷茫无措,甚至有点被闹醒后的气愤。她扒开身上的被子,一骨碌坐起来。兰芝守在一旁,瞧见她起来了,俯身过来,“六娘子醒了?”
清漪没有立刻答话,她坐在床上,那哭声没有随着她的醒来而消失,反而越来越大。甚至染上了些凄厉的味道。
“外头是怎么了?”清漪喃喃道,她看向兰芝。兰芝也是一头雾水,不知道外头到底在搞什么名堂。
“六娘子稍等,奴婢出去打听打听。”说罢兰芝起身出去,过了好一会才回来。
兰芝跑的气喘吁吁,有些上气不接下气,直接噗通一下跪倒在她面前。脸上煞白,没半点血色,“六娘子!奴婢问过人了,说是慕容老将军想要班师回朝,那些老兵们不愿意,正在那里嚎啕大哭呢。”
“不愿意?”清漪蹙眉。
慕容谐领兵,原本就是为了驱逐大面积向南扩张的蠕蠕,现在蠕蠕退的差不多了。按理来说,慕容谐的确也应该回去了,解除手里的兵权。不过那些老兵都是六镇的老人,吃过被流放的亏,恐怕心里对回去两个字怕的要死,宁可和蠕蠕人厮杀,也不要再被流放一回。
正想着,外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哭声更大了,就连牛皮的穹庐也挡不住那些哭声。老兵的哭声如同汹涌的洪水迅猛的往这边推。
兰芝胆小,吓得面无人色,嘴唇都在发抖了。清漪一把掀开被子,“给我穿衣。”
清漪迅速的穿衣洗漱完,将自己打理整齐之后,直接出了穹庐。穹庐外哭声整天,轰的耳朵生疼。她眉头皱起来,向外走了几步。士兵拦住她,“将军吩咐过了,现在情形不同以往。还请娘子不要随意走动。”
话语刚落,哭声里头又爆发出呼喝来。
吵吵闹闹叫人摸不准头脑。
清漪点点头,转身就回了穹庐内。外头这些哭声恐怕是慕容谐自己弄出来的,带兵之人最是忌讳哗变或者是营啸,一旦发起,想要平息事态就非常难。所以能安静下来就要安静,平常军营里头,谁要来个喧哗被抓住了都要打一顿板子,更何况这么多人?
想到这里,清漪原本有些不安的内心渐渐平静了下来。
兰芝见着清漪去而复返,立刻走上前去,“六娘子?”
清漪见着兰芝满脸的害怕,伸出手来在她的手掌上安抚的拍一拍,“没事,外头老将军正在布置大局,吵是吵了点,但是没有大碍。你也别吓着了。”
兰芝听到清漪这么说,又见她神色平静,这才把悬到喉咙口的心给落到肚子里头去。她拍拍胸口,“奴婢胆小,外头这么大声,都要吓死了。”
“这点胆子!”清漪笑了笑,她看向外头,“好了,我们在这呆着,不要出去。外头甚么时候事了了,我们甚么时候再出去好了。”
兰芝点头。
外面寒风肆虐,但是场面却火热无比。
搭建起来的台子上,慕容谐站着,高大的身躯看上去没有半点衰老的迹象。台下的老兵们哭成了一片。
慕容谐满脸感叹,“这也是迟早的事,我并不是你们的故主,如今蠕蠕已经驱逐回了漠北,我也该还权给太原王。”
“可是将军回去了,我们该怎么办?”老兵们闻言哭的更凶了,涕泪皆下,“我们回去之后,哪里还有活路,恐怕又要被驱逐到哪个地方自生自灭,还不如跟着将军一块打仗呢。”
“我也想和你们一块征战,可是这会蠕蠕人都退了,我们还有什么仗可打?就算是和南边的梁国,太原王十有八、九是不会叫我带兵的。这看来看去,也没有个甚么好办法啊。”
就在这时,老兵里头不知道谁吼了一声,“既然这样,怎么不和段兰打?段兰自己也是乱臣贼子,打他岂不是正合适?!”
此言一出,老兵们先是一愣,而后又纷纷响应起来,“没错,就打段兰!”
老兵们只求能有个容身之处,不要和过去一样被流放到哪个地方,至于和谁作对,一概不管。
“打段兰,打段兰,打段兰!”
“将军,我们反了吧!”
“反了,反了!”
老兵们找到了活命的新法子,兴奋的双颊红亮,双目几乎都要生出火来。
“反了!”
“反了!”
慕容谐伸出双臂,示意众人安静下来,他带兵多年,威望自然不同寻常,果然老兵们纷纷安静下来。
“反我是不敢的,”慕容谐话语一转,“不过段兰自己也是乱臣贼子,当年我和大将军一道,也算是为了讨伐毒死皇帝的毒妇,万般无奈之下,才带兵进的洛阳。可是段兰却抓了陛下!我侥幸,在晋阳的三级佛寺将被段兰囚禁的陛下给救了出来,现在我们就听听陛下怎么说吧!”
说罢,慕容谐一抬手,慕容定叫人把元绩带过来。不多时,一个白面年轻男人被两个彪形大汉给一左一右搀扶到了台上。
元绩抬眼看了一眼下头黑压压的人群,心惊肉跳,站在这里,比当初站在洛阳皇城的阖闾门上还要叫他心惊胆战。
慕容谐回过神来,面上恭谨,“陛下?”
“慕容将军快些起来。”元绩伸出手来虚扶了慕容谐一把,“段兰卑鄙小人,杀害先帝,溺死宗室大臣数千人,罪行昭昭,天理不容,朕封慕容将军为讨逆将军,征讨叛贼段兰!”
慕容谐低头,重重的回了一声“臣领命!”
“大将军威武,大将军威武!”老兵们见慕容谐不回去了,心花怒放,高兴的大呼。
慕容定和慕容延站在一块,慕容定瞧着面前这片热闹,嘴角勾了勾。慕容延则是眉头皱成了一个疙瘩。他们家和段兰势不两立,这一步是迟早的,只是贺楼氏现在还在肆州。肆州离晋阳太紧,晋阳又是一处重镇,屯兵甚多。肆州的兵马哪里有晋阳那么多,就算慕容弘和慕容烈两个拼尽全力,恐怕也受不住。
如果肆州城破,到时候贺楼氏的下场……
慕容延的脸色更加难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