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定在一个晴朗的早晨带着手下的士兵出发。肆州冬日的阳光,没有一丝暖意。照在身上似乎隔了一层冰似得,冷的叫人打哆嗦。慕容定早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气候,没有半点迟疑直接上马带人离开。城门大开,那些来往的平民商队纷纷退避到道路两边,给大军让道。
清漪手指抵着车廉,看着慕容定在街道上一路远去。上回她来送,慕容定跟着慕容谐,只带着那么些人,还能下马和她说几句话。现在他是一军主帅,不能随意行动。就算见着她也只能装作看不见。
清漪半跪在车上,瞧着慕容定的身影变成了个黑点儿,最后连黑点都瞧不见了,她才放下车廉来。
兰芝在一旁见着清漪闷闷不乐,劝说道,“六娘子不必担心,郎主过段日子就回来了。到时候立了大功劳,给六娘子弄个外命妇的名头做。”
清漪靠在车壁上,眉心微蹙,“我又不看重那个,甚么外命妇的,我只要他好好回来就是了,只要人平安回来,其他的都没关系。”
“六娘子放心好了,郎主一定会平安回来的。”兰芝笑,她眨眨眼,“这会我们回去吧?郎主已经走了,外头又凉,呆久了,恐怕六娘子受不住。”
清漪点点头。兰芝见状,叫外面的车夫驾车回家去。
清漪回到家里,换了身衣服,抱着暖炉坐下,拿起杨隐之让人送来的书信。这段日子,杨隐之断断续续让人送信来,只是清漪一直都在忙着,所以都没有多少空闲打来看。
杨隐之现在在慕容定麾下,慕容定有意培养他,那里有仗往哪里塞。这次杨隐之明明就在肆州,却挤不出空闲来见见姐姐。只能写信来。
清漪展开信件,兰芝见屋子里头光线有些晦暗,担心她会看坏双目,自己拿了一盏油灯放到案上。
兰芝抬头见到清漪嘴边含笑,双眼晶亮,心中就知道有好事,不禁笑道,“六娘子笑的这么开心,十二郎君已经一定有好事了吧?”
清漪闻言抬起头来,眉梢眼角里都是笑,“这孩子告诉我,他现在也立功不少,六藏也着重培养他,让他多看多练。”说着清漪又笑起来,“他说他现在长高了不少,一顿几乎能吃五六碗稠粥,恨不得吃掉半头小羊。”
“啊!”兰芝欢呼,“十二郎君一顿能用这么多,身体康健呢!”
“嗯!”清漪点点头,“我现在也不求其他了,只求他们两个能够平平安安的。”清漪说完,又依依不舍的把书信从头到尾又看了一遍。上头的字迹显露出几分凛冽的骨势,都说字如其人,清漪看着杨隐之的字,都多了几分心疼。
在信里头,弟弟告诉她,一切都好,姐夫很照顾他,可是她又不是傻子。知道哪怕有人照顾,但路还是需要他自己去走。哪里会有他说的那么简单,只是不愿意她担心罢了。
报喜不报忧。她想想都觉得无比的心疼。
“十二郎君这样,也是怕六娘子担心。”兰芝瞧出清漪脸上的心疼,坐到她身边来,轻声劝慰,“儿郎总有一日要长大,这才好呢。何况十二郎也知道娘子不容易,知道要上进。换了别家的郎君说不定就指着姐姐和姐夫过日子,不知道奋发上进了。”
兰芝说着,越发觉得前途一片光明,“六娘子应当高兴才是。以后十二郎君有个一官半职的,外面谁敢欺负您啊?”
清漪听后,看向兰芝,兰芝冲清漪眨眨眼睛,两人对视了会,清漪忍不住笑出声来,“好好好,就你有道理。”
“奴婢说的本来就有道理呀。”兰芝说着,开始掰起手指来,“郎主不在的这些天,六娘子真的要好好保重,要是六娘子有个甚么,就不好了。”
“放心,我一定会好好保重自己。”清漪抿紧嘴唇,“哪怕他不在,我都要好好照顾好自己的。要是连自个都照顾不好,也难得说其他的了。”
慕容定到前面去了,她既然守在肆州,那么她就会将这块地给守好。
“快!跟上!”杨隐之听到前头的将军高声大喊。
马背上颠簸的能把早上胃里头吃进去的东西都给颠出来,幸好早上他吃的不过就是几口干粮,就连水都是随便抓了一团雪塞到口里头,到了这会连尿意都没有。
他抓住马缰,双腿适时的踢踢马腹,催促胯~下的马儿跑的更快些,好能跟上大部队的速度。
迎面而来的寒风如刀,刀刀都剐在露出来的脸上还有手上,疼的似乎是要把肉给活活割下来。杨隐之闭住嘴,突然他听到一阵尖利的哨声。马背上的骑兵立刻伸手摸向了腰后的环首刀,杨隐之知道这是作战准备的号令,伸手按住刀柄,一按一抽,刀就从刀鞘中抽出。
“哈!哈!”前方十几丈,豁然出现一队蠕蠕人。领头的将军手中尖刀刀尖一划。
刹那前排弓箭手在马上弯弓就射,一时间箭矢如雨,后面逃的有些慢的蠕蠕人和他们的马中箭倒下。有些人中箭马没有中箭,但是剧烈的颠簸之下,他们也从马背上掉下,而后被自己的坐骑一蹄踏破了骨头,而后又被随之而来的魏骑兵给踩踏成了一滩肉泥。
两方人马的距离越拉越近,蠕蠕人也有弓箭好手在马背上反击,不过反击的人还没有涉追击的人快且胆量足够。渐渐的显现出颓势来。
双方隔着一段距离,争斗了些许时候,终于距离被完全拉近,骑兵们混战在了一处。杨隐之抽刀左右劈杀,耳边全都是自己人或者是蠕蠕人的惨叫。他砍翻一个蠕蠕人,眼角余光瞥见一道寒光泛着泠泠杀意冲自己劈来,他马上俯身下来,反手一刀,手里的长刀直接刺入那人腹部,一刺一抽,直接解决一个。
他紧接着去解决下一个,另外一个蠕蠕人已经横冲过来,他还没来得及反应,腿上一凉,而后就是阵阵火辣辣的痛从大腿上蔓延开来。杨隐之咬牙反手一砍,又听得耳边惨叫响起。
双方人马混战在一处,魏兵士气正高,可蠕蠕人被赶尽杀绝,反而被逼出了骨子里头的狼性,杀得红了眼,一时间陷入了胶着,难以分出胜负。
杨隐之奋力砍杀,左右突刺,他年岁还有些不足,但这么些时间的军营生活,让他和过去纤细士族少年的模样大为不同。
“镪!”他横刀挡住迎头砍来的刀刃,另外一个蠕蠕人却趁着此刻他和人鏖战,对准他的后背砍来。杨隐之头颅微侧,瞳孔急速缩小如针。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尖锐刺耳的类似鸟类尖叫的声响由远而近冲来,而后一阵腥热直接泼上了他的脸颊。
那个原先想要偷袭他的蠕蠕人。此刻一只眼睛被鸣镝从正面贯穿而入,射了个对穿。箭尾的翎羽还在微微颤动。
“是镇南将军,镇南将军赶过来了!”队伍里有人高呼。
这一声顿时给魏骑兵们打了一针鸡血,越发奋力的斩杀蠕蠕。
慕容定带着人过来,自然不会袖手旁观,她一声令下,骑兵们迅速照着阵型上前,将这些垂死挣扎的蠕蠕人一网打尽。
除了留下来问话的,看上去似乎有点身份的人之外,其他的全部就地格杀。
杨隐之骑在马上,瞧着那些生下来的蠕蠕人被砍翻在地,有些倒霉鬼一刀没有被砍中要害,又被连接补了好几刀,嘴里呛血而死。他微微别过脸去,这时,一快骑驰到他面前。
“你可是杨隐之?”来人问。
杨隐之听到自己被人连名带姓的叫出来,眉头皱起,“正是。”
“将军令你过去参见!”
杨隐之赶过去的时候,慕容定正在马背上对着北方凝视。他生的高大,身体修长,明光铠穿在身上,更添几分英武之气,他胯~下的黑马也生的和主人一样高大,看人都带着一股蔑视的轻蔑劲儿。
慕容定凝视北方,有些出神。身后李涛见着杨隐之来了,轻声提醒,“将军,杨家小子来了。”
慕容定回过神来,往马蹄声的方向一看,就见着杨隐之拖着一条血淋淋的腿骑在马上,冲自己驰来。
慕容定两条英武的眉毛顿时就倒竖起来,开口大喝,“你给我看看,你腿上怎么回事?!”
杨隐之在马上一愣,马上拉住了马缰,他这才觉得自己的左腿好像有点凉。低头一看,见着流出来的血已经结成了一层冰渣,黏在裤子外面,他眼眸微睁,有些吃惊。
慕容定打马过来,手里的鞭子指着他的伤腿,气笑了,“杨小将军,你给我说说看,你这条腿是怎么回事?”
“方才和蠕蠕人打的时候,一不注意,被蠕蠕给划的。”杨隐之老实答道,他低头看了一眼,嗯,还算不错,伤口的血已经止住了。
“待会扎营了,你给我好好叫个医官来看看。要是这腿废了,到时候宁宁又要为你哭肿眼!”
杨隐之飞快的瞥了一眼慕容定身后的那些男人,那些男人眼神乱飘,或者是骑在马背上入定装傻。
他喉结滚动一下,心下的不满犹如泉水,不停的往外面涌。
他踢了一下马肚,和慕容定挨得更加紧了,才压低了声音开口,“姐夫,姐姐的小名,就不要在别的男人面前提起了。”
慕容定一愣,“这是你姐姐的小名?”他面色古怪,“难道不是大名么?”
杨隐之脸色刹那间刷的一下黑了下来,直接就黑到了底,他嘴唇抿成了一条线,“姐夫当初没有看过写有女方生辰姓名的帖子吗?当初成婚之前,曾经交换过得。”
慕容定闻言努力的回想,似乎一开始的确有那个来着。不过他也没怎么放在心上,人都要成他的了,哪里还管这些旁支末梢?
杨隐之见着慕容定的目光和脸色,就知道当初就没有看那个,他压下心里的火气,“我知道姐夫不拘小节,但是这种事好歹还是注意一二,私下如何,并没有人会管,但是当着外人的面直呼闺阁乳名,还是请姐夫慎之又慎。”
慕容定红了脸,他看过来,瞧见少年人的眼睛里似乎有两簇幽幽的怒火在跳跃。他看了看左右,见着没有人注意到这边,假装自己有什么正事驱马过去,压低了声音,“那、宁宁的大名是甚么。”
这个时候还竟然敢来问他姐姐的大名!杨隐之面孔肃起,“此事,还是请姐夫自个去问姐姐吧。”
慕容定脸色一僵,还没等他说话,只见着面前的小舅子对他一叉手,而后,直接转过马头去走了。
慕容定瞧着小舅子一骑绝尘而去的潇洒背影呆愣了好会,而后差点从黑风背上跳起来,“这个混账玩意儿,腿上还有个那么大的口子呢,骑马骑这么快,是嫌弃自己死得不够快是不是?!”
慕容定命令就地扎营,一块宽敞的空地上,很快帐篷就搭建了起来。慕容定令人去拷问那些俘虏了的蠕蠕人,他在大帐里头坐着等拷问的结果,随便叫人把杨隐之叫了来。
他在帐子里头等着,这个时候,难得的空闲,他一手握着一只木头,另一只手里握着小刀,一刀刀的刻着。正刻着,穹庐的门帘被人从外头掀开,一股寒风吹了进来。慕容定抬眼一看,就见着杨隐之走进来。
“嗯?”慕容定眉毛一扬,“我派去的那两个人你没用?”
杨隐之伤了一条腿,慕容定也不好亲自跑到他住的帐篷里头去看他,又担心杨隐之这么一路走过来,伤腿受不住,特意叫人派过去两个小兵,好把杨隐之给抬过来。看样子,杨隐之是没用?
杨隐之脸色隐隐约约有有些难看,“不用了,男子汉大丈夫,不过是些许小伤,弄得和自己断了条腿似得,叫人看了笑话。”
慕容定闻言喷笑,“你在军中呆了才多久,就知道男子汉大丈夫了?”
杨隐之抿紧了嘴唇不说话,慕容定敲了敲身旁的位置,“你坐这里来吧,这会也没有其他人在,只有你我两人,尽管放轻松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