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尾巴狼追着尾巴咬啊咬
她那天和慕容定大吵了一架,慕容定摔门就走了,她气过了头,胸口一直很闷,躺在床上不想起来。她双眼直瞪瞪的盯着已经空无一物的架子,这屋子里头原本有承尘,帷帐等物。不过现在基本上都已经被一扫而空,什么都没有了。她和慕容定吵,心里清楚,她其实是想借着那点点吵架,给自己点勇气。至于为杨劭伤心,那基本上没有。
杨劭家里女人太多,儿女也多。她对这个所谓的父亲,从出生到现在见过的几次一只手都可以数的过来。仅有的那几次见面,她要对父亲拜来拜去,父女间的亲情几乎没有,她对杨劭的印象还不如慕容定这个只见过几面的人来的深刻。
“六娘子。”屋子里头想起了人的脚步声。兰芝小心翼翼的护着手里的碗,走到清漪床边,床上的人侧着身子,乌黑亮丽的头发没有盘起来,就这么压在榻上。雪白的肌肤哪怕是粗布衣裳都遮不住。
“六娘子一日都没怎么进过水米了,还是吃点吧?奴婢亲自守熬了一个时辰,米都煮烂了。”兰芝说着闻到粥香,忍不住又吞了口唾沫,她在外头吃了大苦头,有时候连着两三天没吃饭的都有,现在饿怕了,哪怕肚子不饿,看到眼前有吃的,都恨不得灌到嘴里去。
“嗯。”清漪点了点头,她从床上起来,坐在那里乌鸦鸦的头发就落了一身。清漪人长得好,也生的一把好头发,乌黑浓密的让人羡慕,记得变乱之前还有贵妇说,杨六娘有这把好头发,日后都不用戴假髻了。
清漪接过兰芝手里的碗喝了几口,她瞥见兰芝偷偷的看她手里的碗,还时不时吞唾沫,“你吃过了吗?”
“还没,不过奴婢不饿。”兰芝口里说不饿,但还是忍不住瞥她手里的粥。
“你先去吃了吧,我这里有自己就行了。”清漪才不信兰芝的话,伸手就赶人,兰芝忍了忍,见着清漪是真的要她先去吃饭,就走开了。清漪这天都没怎么吃东西,清淡的粥汤倒是开了她的胃口。
没人盯着,她也不用保持所谓的世家礼仪,勺子丢一边,直接一口气喝个精光,抹抹嘴,一顿饭就算完了。
过了会,兰芝过来帮忙收餐具。忙完之后,兰芝陪她坐着,过了好会,兰芝才犹犹豫豫的开口,“六娘子有没有想过以后?”
“没想过。”清漪摇头,“这会有今天还不知道能不能活过明天,想了也白想。”
兰芝揪住衣带,纠结的搓了搓,话还是没说出口。清漪看一眼就明白,“难道你也劝我从了他?”
兰芝涨红了脸,“不不不,奴婢没有……”没有两个字说的心虚,气都快要飘起来了。
“之前也有人也劝我,说现在都成这样了,还拿甚么架子,其实也有那么点道理不是么?”她靠在身后的隐囊上,一头乌黑浓密的头发全铺在上头,清漪根本就不把所谓的世家血统当回事,人又不是猫猫狗狗,还用血统来论高低。只是她心里很不舒服,上回慕容定过来,她还是架不住心底的恐惧,和他打了起来,当然是她单方面的,她从小娇生惯养,比不过慕容定这个马背上长大的,要不是突然有人找过来,还真的就成事了。
慕容定简直就是个变态,上来就直奔主题不讲,还要那样的姿势。还真的看不出来!
“六娘子……”兰芝忍不住哭起来,“现在郎主没了,十二郎君又不知死活,只能……只能……认命了。”兰芝哭着,想起之前那些伙伴的下场,心里知道说出委身鲜卑胡虏的话可能会让眼前人生不如死,但要是咬着牙继续说道,“六娘子,奴婢……”
“好了,我知道了。”清漪叹口气,她看着面前人哭的满脸都是泪,拿着手帕给她擦了擦,“我不是傻子,知道怎么做,你别哭了。”说着她一笑,“活着一切才有可能,不是么?”
洛阳城经过三代帝王的经营,在兵乱之前,相当繁华,比起南边的建邺,简直有过之而无不及。不过现在么……
一条野狗优哉游哉的在空荡的街道上乱逛,自在的很。一身毛皮油水光亮,结果从一个拐弯处传来尖啸声。野狗平常最是动作敏捷的,可是这回却因为吃的太饱,撑着一个硕大的肚皮,还没来得及跑,就被尖锐呼啸而来的箭矢射了个对穿。
野狗中箭倒地,四条腿抽搐了两下,就没了动静。
两匹马从角落里头走出来,背上的人看着那边的死狗,撇了撇嘴,“洛阳里头越来越没意思了,人少了不少,原先是人跑不动,现在变成狗跑不动了。”
贺拔盛在马上打了个哈欠,他说的是洛阳城破那日,洛阳内城里头那些达官显贵抱头鼠窜的样子。说起来也挺好笑的,元氏原本也是草原鲜卑,结果到了现在,元氏大多数人竟然和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没有多少区别,当年的铁马金戈到了他们这里,全都变成了纸醉金迷,还有那弯弯绕绕永远让人闹不明白的诗词歌赋。
大敌当前,也只会惊慌失措,四处逃散。这个样子,亏得六镇之前还臣服他们!
贺拔盛在马上打了个打哈欠,他转头看到另外一匹马上的慕容定阴沉着脸,顿时就笑开了,“六藏怎么了,这个乐子不喜欢?那么再找个怎么样?”说着,贺拔盛努力的想了想,“要不,去宫里头转转?”
原先的守卫森严的皇宫到了现在成了骑兵们的练马场。什么高高在上,什么不可侵犯,都是狗屁,莫说像慕容定贺拔盛这样的镇将,就算是下头那些小兵也能在宫里头转那么个几圈,开开眼界。毕竟六镇不是天苍苍野茫茫,就是一天到晚咩咩叫的牛羊,对着的蠕蠕人更是满身腥臊,哪里比洛阳皇宫有趣?
“你还没腻呢?”慕容定拉过手里的马缰就往外头走,“宫里进进出出都多少回了,皇帝的御塌都被你翻了吧?”
何止翻了,上头镶嵌的宝石都被贺拔盛用环首刀给撬走了。
“哈哈哈!”贺拔盛在马背上大笑,“我在那个明光殿左看右看,也就元家小儿的那张榻还勉强能够入眼,说实话这段日子你也捞着不少吧?”
“是不少……”慕容定斜睨着他,“不过这个和你没关系吧!”
贺拔盛驱马赶上他,“你早就派人守在那些王府的府库那里,后来的都进不去!诸王私藏的宝物甚多,虽然比不上宫里头,但也够丰富的了。”说着他斜着眼乜慕容定一回,他骑马绕了慕容定一圈,打量了他一番,嘴里啧啧有声,他甩了甩手里的马鞭,“你这么不高兴,让我猜猜。和人争财?不像,谁和你抢,你们慕容家马上骑射本领高超,出名的强,谁和你抢还不得受当胸一箭,有钱也没命花。”说着,贺拔盛眼睛骨碌一转,“那么就是为女人?我听说前段时间你才得了个美人儿,这个美人儿差点就让几个小兵占了便宜,你还把那几个小兵打的死去活来。不过美人脾气都大,看样子是不顺着你了。”
贺拔盛兴致勃勃,他也想见识见识那位传说中的美人儿,只是慕容定防备甚严,别说尝尝滋味,就是连一根头发丝都没见着。
“我调~教女人有一手,要不你把她交给我,到时候还给你一个乖顺的美人儿,怎么样?”贺拔盛问道。
“人要是到了你那里,恐怕就没有回来的时候了吧?”慕容定对贺拔盛这种话简直嗤之以鼻,他看向贺拔盛,阳光将他的眼眸照出两簇幽绿来,“我的人,你别想打主意。”
“以前打蠕蠕的时候,俘获的女人从没见你上心,现在……”贺拔盛和慕容定一样,都是世代生活在六镇的镇户,两人家里世出镇将,如今两人也是接了父亲的班。
慕容定铁青着脸,不说话,他抿紧了嘴唇,不发一言。慕容家的好容貌也被他继承了,鼻梁笔挺,肌肤雪白,一双眼线条生的极好,浓密的睫毛几乎都能在眼下投下一扇阴影。
“她不从?”贺拔盛噗嗤问道。结果看到慕容定脸色更加难看,“原来遇上个节妇!”
贺拔盛怪笑几声,“原来是这个,你花点力气就搞定了。”
“……”慕容定根本就不想搭理他,双腿夹紧马腹,催促胯~下马匹走的快些。这匹马是他一手养大,灵性十足,他只是稍加催促,马立刻就加快了速度,贺拔盛从后面追上来,“不从就打,再不从就杀,这世上妇人甚多,有甚么好头痛的?”
贺拔盛说着笑了笑,“而且女人么,这两招下来,够她们吓破胆子,到时候你要她做甚么,她就做甚么。”
清漪伸手扶了一把头上的发髻,站起来,兰芝跑到外面和亲兵说,“六娘子现在可以出来了,一切劳烦你。”
亲兵见着出来的不是清漪,而是兰芝,有些奇怪。要回话,直接在屋子里头要和一声不就成了,怎么还偏偏跑出来?
兰芝送走亲兵,把清漪迎接出来。今日天气不错,一出来阳光照在身上暖意融融。亲兵给两人准备的出行工具是两匹马,兰芝看着那两匹马脸都白了。旁边的亲兵一脸茫然,奇怪这两个人怎么还不上去。
鲜卑人不管男女老少,出行都骑马。亲兵也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
清漪最先做出反应,她没怎么骑过马,但这会也不是挑剔的时候,抓住马鞍上的皮带,一脚踩在马镫上,使出吃奶的劲翻上马背。上了马背,小脸通红,都是憋得。
兰芝在一旁都看傻眼了,她吞了口唾沫,“奴婢还是在一旁伺候吧,不骑马了。”宁可两条腿受点罪,也不要在人前这么丢脸。
说完,她就跑到面前,给清漪牵马。兰芝之前也没做过这活,缰绳抓在手里,向前走了两下,结果马不买她的账,四只蹄子没一只动的。兰芝用力扯了一下,这匹高高大大的棕毛畜生打了个响鼻,还是不理她,用力了,棕毛畜生脖子一抬,大眼里头漏出鄙视的光来。四面的鲜卑兵看到这架势,也顾不得去看马上的美人了,一个个扑哧扑哧闷笑。
兰芝轰的一下,脸上通红。其中有个黄毛的杂胡奴隶低头哈腰的走过来,嘴里叽里咕噜连指带划,可惜她一个音都听不明白。马奴一看,干脆直接从她手里把缰绳抓过来。
“你上马,别添乱!”亲兵说着抓起兰芝的肩膀就往马上一扔,女人的尖叫过后,兰芝四肢死死的吸在马身上,死活不敢松开。
清漪比后面的兰芝好过点,毕竟她不是头回上马了,而且前头还有个马奴给她牵马,不必她操心。
主仆两个一前一后出了门。
过了会,宽阔平整的大道就出现在众人面前。或许可能是因为新皇帝登基,所以城内整饬了一番,看起来凄凉了点,但是没有之前那么恐怖了。来不及撤走,滞留在洛阳的富贵人家全都遭了劫难,这会他们也被提溜出来在道路两旁做个摆设。
那里头有男有女,男人绝大多数畏畏缩缩,垂着脑袋,生怕有个风吹草动。而女人们,见不到个年轻的,绝大多数都是年老色衰的老妇人。
哪怕不说,也看的出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清漪抿了抿唇,不说话。
此时新皇帝的登基仪式已经开始了,皇帝登基仪式繁杂而浩大,哪怕是用鲜卑旧俗,百来个牛角号声一同响起时,震耳欲聋。牛角声之外,还有女巫们操起手里的两只鼓槌,将牛皮鼓
满脸孱弱的少年郎颤颤巍巍的上了事先放置在地上的黑毡上,之后出自元氏宗亲的七个年轻宗室上前,将黑毡抬起来,让新皇帝向西边跪下拜天。这也是当年拓跋鲜卑的旧俗,里头有不少的讲究,参加这个仪式的人是一水流的鲜卑人,汉人几乎没有。而且抬黑毡的人必须是和拓跋氏十分亲密的“十族”,如今十族是找不到了,把以前有封号在朝中担任官职的宗室找出来抵数。
这七个年轻宗室已经完全不见了之前的落魄,沐浴干净了,换上玄色袍服,头发披散下来,显得肤白貌美。
慕容定离得近,瞧了一眼,心里鄙夷。长得是好看,可惜都是些面上好看,没有多大用的废物,这么多年,鲜卑人祖传的骑射本领全部丢干净了。六镇打过来除了跑就是躲,漠北草原上的蠕蠕都比这些人像样!
慕容定瞧着皇帝祭天宣告继承大统,黑毡上瘦弱少年的身板,让他勾了勾嘴唇。铸成金人的这个皇帝瞧着也太瘦弱了点,这一步三晃的模样,他瞧着都担心皇帝会不会一头从黑毡上给载下来。
慕容谐看着那边的天子,回头和段秀对视一眼,段秀眼里露出满意的神色来。年轻男人原本就爱弄出事,尤其是年轻力壮的,野心勃勃,一身的精力只想要找个地方发泄出来。如今的这个看上去走一步都恨不得晃三下,就算有野心也没有那个力气去给他使坏,再好不过。
祭天完毕之后,一身玄服的皇帝退下来,到备好了的车驾中,准备到宫城去。
皇帝的车驾在周旁骑兵的簇拥下,在洛阳大道的御道上行驶,清漪从马上下来,她站的还算是靠前,位置不错,虽然身前有士兵,但还是站到了最好的地方。
突然牛角声远远传来,这是皇帝到来的预示。道路两边的人统统跪下,皇帝不仅仅是天子,而且还是转世如来,世间的凡人都得在他面前屈膝。
清漪听到哒哒的马蹄声,道路上已经提前被洁扫过,因为是供皇帝使用的御道,自然不是城郊外的土路。每一块青石砖都干干净净。
马蹄踩踏在青石板上,跪着的人膝盖上都能感受到从那边传来的隆隆的振动。
车马辚辚,玄黑的皇帝车驾从御道上驰过。魏国服色尚黑,所以车驾全是黑的。清漪飞快的看了看左右前后,发现没有人专门盯着,干脆抬起头看。皇帝的车辇很大,前后有六匹白马拉着,车身通体为黑,十分威严庄重。身后跟着的宗室们也都是一身玄袍,个个披头散发。
她睁大了眼,仔细看。车辇里头的皇帝是看不到了,但是外头马上的人还是能看到。马背上的人靠近了只要眼睛没毛病,不说把人瞧得真真切切,看个大致是没问题的。她小心的伸长了脖子,还要保持着恭敬的姿态,不是一般的辛苦。
终于才车驾后的第二批人里,她就看到了熟悉的脸。
元穆的位置稍微靠边一些,如果再向内一点,恐怕她脖子伸得再长也看不到。心脏猛然紧缩,几乎快要喘不过气来。她死死盯着那个年轻男人,马上的元穆似乎感觉到什么,他侧过脸来,发现跪在人群里头的女子。原本毫无表情的脸上浮出紧绷住的狂喜。嘴角都快要咧了上去生生被他扯了回来,表情古怪的很。
两人目光交缠,交错的刹那,元穆脸颊往外牵了一下。
多日的等待和忍耐到了这刻终于体现出它的价值,清漪目送他远去,垂下头来,极力压住袖子里轻颤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