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莞正要再说,燕迟却又道,“不过眼下无需控制……”
秦莞微疑,燕迟唇角噙着一分冷笑,“林徐贵如此行事,只会让朔西军心与朝廷越发背离,对我而言,这是好事。”
秦莞一下子就明白了过来,世上之人大都不敢也不会轻易挑战礼法,如今燕迟被定了谋逆之罪,纵然朔西军为睿王府所掌多年,可十万兵马,里面必定有人摇摆存疑,又或者不敢追随燕迟行谋反之事,这个当口,林徐贵却如此行事,便越发叫那些摇摆不定之人知道了朝廷的嘴脸,对燕迟而言,的确是好事。
见秦莞皱眉沉吟,燕迟便低声道,“是否觉得我用心不正?”
秦莞回过神来,摇头,“自然不会,朝中政通人和时皇上尚且有权衡之术,更何况如今朔西那般复杂的局面,你我至于危局之中,若不用些手段,只怕难以成事。”
燕迟闻言唇角便是微扬,“你心地良善,叫你知道这些我只怕你会忧思。”
秦莞闻言却笑了,“你将我想的太好了,我探案验尸,见过人心之恶不知多少,又怎会天真无邪?何况如今战火将起,我只盼你一切顺遂,你手握大权,方才能救万民于水火。”
燕迟一双眸子微亮,秦莞这话不但是向她表明心志,更是对他深含褒奖之意。
燕迟不由将秦莞抱的更紧了,“你寄厚望于我,我必不让你失望。”
窗外凛冬严寒,屋内却一片暖然,燕迟娇妻在怀,心底对未来无限野心抱负,没有哪一刻让他觉得如此斗志昂扬,原来那句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话竟然是真的,秦莞是他中意之人,更是能让他动情生欲之人,而最重要的是,秦莞崇敬他懂他,她的一颦一笑,哪怕只是轻描淡写的肯定,都能让他心生安稳,要知道,过往岁月之中他战功卓著,朔西有十万将士追随他敬仰他,便是京中百官在他面前也无不恭敬有礼,从前的皇帝更是多番嘉奖不敢将心中怀疑表露半分,这样的他,虽不至九五之尊,却也早知权力是何滋味,世上人便是再如何将他夸赞的天花乱坠他也难生意气,秦莞却不同。
原来爱一个人便会在她面前低头,强大如他,也会担心在她眼底自己的模样,得她赞赏支持便如孩童得了想要的糖果似的满怀丰盈甘美,燕迟忍不住握住秦莞的手放在唇边轻啄,心底意气难表。
燕迟笑意不算热烈,可秦莞却觉出他心境极好,秦莞一时也觉开怀,又问,“皇上派出的北伐大军应当已经出发了,皇后和太子只怕也快到沧州了,可怡亲王府却没了动静,我总觉的有些奇怪。”
他们过了雁江之后,北面的消息便来的有些滞后了,这几日来的消息,都和怡亲王府无关,足见怡亲王府这段时间依旧不动声色,这和燕泽的谋划可全然不同——
燕迟略一沉吟,“燕泽所图必定不小,只是他是个极有耐心的人,眼盲十年都可以忍耐,如今更不会急于求成露出破绽,他欲报母仇自是应当,只是不知他最终到底想要何种结果。”
微微一顿,燕迟想到了自己早逝的母妃,“当年怡亲王妃亡故不久,母妃便也生了病,父王延医问药了许久,母妃还是不治而亡,更古怪的是,父王请来的太医们都说不清母妃的病到底为何,有说母妃是因生我之时落下了病根,又有说母妃是染了邪崇之物,总之,汤药流水的送,却不见丝毫气色,后来外面渐渐地就生出了诸多传言,最骇人的便是说母妃乃是被父王所害,流言一起,父王又是悲痛又是愤然,当下便去了朔西,当时我尚且年幼,被父王独自留在王府,如此过了一两年父王才又回来,这期间大都是恭亲王妃派人看顾于我。”
由此燕迟对恭亲王妃格外敬重。
秦莞揽着燕迟肩头心生怜惜,想到他幼年丧母,而后被父王留在京中,虽然是男孩子,可那个年纪想必也彷徨害怕,燕迟没有被养成胆小微缩的性子还真是老天开恩……
“燕泽请我验骨,的确是毒无疑,如你所想,母妃是否也是中毒?”
燕迟不曾开棺验骨,自然难以确定,“这些情状都是后来我听王府下人说的,若他们所言是真,母妃的死的确奇怪。”
秦莞眯眸道,“燕泽曾对太后娘娘说,怡亲王当年和还是洛亲王的先帝一起受过伤,都是伤到了膝盖的软筋,怡亲王这么多年一直犯病,可当今皇上却从未有过困扰,回想起来,当年怡亲王妃为今上诊治,想来是那期间发现了秘密。”
这么一说,秦莞忽然眉头一皱,“燕泽身边的檀香说过,说当年怡亲王妃有一夜入宫看诊,回来之后先是心口痛,而后便是眼睛看不见了,再然后便是耳朵失聪,之后没多久就去了,我对毒不甚了解,可但凡剧毒,一旦侵入骨髓,经年难消,若会验骨,还是能验出一二,这种毒的名字我不知晓,可却能致人目盲……”
燕迟皱眉,“你是说,燕泽的眼盲或许是中毒?”
秦莞摇了摇头,“只是想到了这个可能。”
或许是燕泽太过深沉难测了,秦莞对他的信任几乎没有,而他一桩桩一件件的谋算,皆是无所不用其极,想到岳凝即将和他成婚,秦莞就止不住的担忧。
“等到了建州,你便修书一封,我叫人送去安阳侯府便可。”
燕迟知道秦莞担心岳凝,便这般说道,秦莞呼出一口气,这才稍稍安心了些。
时辰不早,用过晚膳二人先后沐浴就寝,一夜安眠之后第二日一早又踏上了去往建州的旅途。
从严州以北走,只需要三日便可到建州,而建州虽然在雁江以南,却是偏西北的所在,因此没走两天,天上便又飘起了大雪,等他们一行人到建州的时候,整个建州城皆是一片银装素裹之象,以往他们总是要进城中住着,可这一次,他们却是往建州城外的一处陆氏别庄而去,陆氏家主,燕迟的姨母陆由心正在此处等着她们。
“这处白鹿洲乃是先老夫人的陪嫁,如今算是陆氏在建州最大的园子,占地八十多亩,前后分了好几进,这‘白鹿’二字,乃是因为先老夫人从前在这里住的时候喜好养白鹿而得名,便是如今,园子里也养着好些白鹿,等王妃去了,便可好好赏玩赏玩,都是上好的品相,先老夫人闺中之时便是风雅人物,这园子早前乃是一户富绅家中修建的,后来落魄了便出手转让了,先老夫人便在原来的基础上扩建了,才有了如今的风貌。”
今日日头好,燕迟和白枫有话说,便在外骑马慢行,秦莞想了想便将浔娘叫了过来,马上就要见到陆姨母了,她得先问问浔娘才好,浔娘轻声说完,又道,“先老夫人出身湖州段氏,段氏是湖州第一大世族,可惜老夫人膝下只有大小姐和二小姐,当年大小姐出嫁……哎,还闹得不愉快,这些年二小姐独自撑着陆氏,其实很是艰难。”
浔娘是陆氏之人,跟着怡亲王妃到了京城,后来王妃过世,燕凛又常年在朔西,浔娘和元师父便从府中搬了出来,一边帮燕迟办事,一边做着自己的小生意,这么多年过去,已经没有人知道他们曾是睿王府的家奴。
秦莞听着点了点头,“白鹿洲,怎是一个‘洲’字?”
寻常的院子,极少用‘洲’字的,但凡用了,必定临水,秦莞这一问可是问到了点子上了,浔娘忙道,“建州城内无内湖,可是城外却有一处望月湖,早些年这望月湖还碧波无垠,可后来西北连年少雨,这望月湖的范围便越来越小了,最开始的时候,白鹿洲在望月湖的那头,去白鹿洲,要么走陆路绕行,要么便可坐船,天气好的时候,坐船来的更快一些,先老夫人当年取名字的时候,就是觉得那院子临湖,才取了洲字。”
秦莞听明白了,心底便有些期待之意。
日头已经西斜,距离建州城越来越近了,官道越发的宽阔,隐隐的可见道上南北车辙,雪下了一夜,白日里倒是变小了,秦莞掀开帘子朝外看去,比起北边冬日的萧瑟,如今的建州还有葱茏之色,燕迟驰马在前,不知和白枫说着什么,秦莞收回目光,便又想到了姚心兰。
去岁这个时候,姚心兰已经离开锦州秦氏回到了建州家中,她的父亲乃是建州知府,如今的建州仍然为她父亲所辖,只是不知道如今她如何了,而她的小女儿又还好吗?
既然来了建州,秦莞自然记挂于她,可如今她和燕迟已经是谋逆罪臣,如寻常那般相见是不可能了。
秦莞按压下这个念头,又走了两柱香的时间,浔娘忽然道,“王妃且看,望月湖快到了!”
秦莞掀开帘子去看,一眼就看到了远处一片浅碧色的水面,虽然是凛冬,可望月湖畔的花木仍然翠绿欲滴,合着修好的栈道廊桥,看不到头的将望月湖环绕了住,而在望月湖的那头,隐隐可见一处低矮的山丘,秦莞运极了目力,隐隐可见矮丘之上有楼舍的影子,浔娘便道,“王妃看到了吗?那里就是白鹿洲,就在望月湖那头!”
秦莞点了点头,虽然还没到跟前,却已经想象得到白鹿洲的精致阔达,尤其临着望月湖,景致也极是赏心悦目。
浔娘便指着眼前的官道道,“再往前走走,咱们便要从望月湖南边绕去对面了,就不去建州城的方向了,此去建州城,还要走三盏茶的时间……”
秦莞往正北方向看去,却还看不到建州城的影子。
浔娘又道,“王妃若是想去建州城走走,等明日可去,建州城比不得锦州,却还是要比严州更繁华些的,从园子里出来,绕着望月湖北边的路走,也是走半个多时辰便可进城。”
秦莞明白过来,官道是径直入城的,这望月湖在官道西边,而白鹿洲则在望月湖西边,若是从外面回来,便走南边,若是要进城,便走望月湖北边,如此便将整个望月湖环绕了起来。
很快,马车如浔娘所言的那般上了辅道,入了辅道,道旁两侧的树木更是翠绿葱茏,两日的大雪堆积在了树冠之上,湖畔边上也是白雪皑皑,时而林道距离湖边近了,还可看到湖边结起的冰面,而沿着湖走,一边走一边能看到修在湖边的亭台楼社,偶尔可见几处酒家茶舍,只是这样的天气,酒家茶舍皆是大门紧闭,至多几缕炊烟袅袅升起,每一处楼社跟前都修着小小的码头渡口,或大或小的游船停靠在码头旁边,并不见游人。
“天气太冷了,这些店家大都关门了,便是开着的,也只是赚几文过路人的茶钱,这些游船也大都是冻住的,没有风浪的话湖边很快就要结冰的,王妃应该春日再来一次,到时候这湖畔桃花木槿开了,灿若云海一般,城里的富家少爷小姐们结伴出游,便是严州锦州也有人来,这些茶肆酒家日日客满,想租用游船还得排队,不过咱们园子是有自己的游船的,咱们那边靠着湖的地方也修着水榭,当初为了和湖边连起来,先老夫人将原本湖边的小路改到了园子后面去,为了不叫人说嘴,还专门派人修的宽阔了两倍有余……王妃您看,湖边也有一些私住的楼舍宅邸,不过都不大,有些也是城中富贵人家买的,等春夏时节才来住,咱们家却不同,一年四季都住在这里,什么时候想来看看,只要开了临湖的大门便可。”
“奴婢上一次来这里,还是大小姐十三岁的时候,随先夫人一起来的,当时二小姐也是一起的,这一过啊就这么多年了,这些年二小姐也不容易,哎,这次终于又能见到二小姐见到陆氏的人,还是在这白鹿洲,奴婢真是高兴。”
浔娘说的兴高采烈的,看得出故地重游她十分高兴,马车越来越近,秦莞便看到树木掩映之中,果真有小巧精致的庭院临湖而建,而又走了一盏茶,秦莞不由睁了睁眸子。
比起刚才看到的小巧庭院,秦莞此刻所见的园子才叫她大开眼界。
只见望月湖西边的矮丘处,连绵的楼阁一直从山脚下的湖边延绵到了矮丘半山之上,看着那雕梁画栋的屋舍,秦莞简直怀疑此地住上百十口的大家族都不是问题,而这园子,不过只是陆氏在建州的一处私产而已,寻常只有看园子的下人,并无主人坐镇,秦莞心底叹息,陆氏家大业大延绵数百年,面上虽不显,却实在是真正的富贵人家。
因快到了,燕迟吩咐了侍卫先行一步去叫门,自己则打马回到了马车旁边,二人对视一眼,燕迟眼底颇多安抚,秦莞见状不由失笑,眼见白鹿洲近在眼前,秦莞拂了拂自己的裙裳颇为从容。
燕迟一笑,放下心来,很快,白鹿洲到了!
掩映的参天古木之中,一条青石板铺就的宽阔幽径自主道斜伸而下,沿着这幽径往前走几十丈,一处仪门便骤然映入眼帘,仪门古朴,上挂“白鹿洲”三字牌匾,此刻门扉大开,门前站着十多个衣饰齐整的嬷嬷小厮,当首一人站在众人中间,一袭深紫色的华服加身,妆容明丽,发髻高耸,雍容又威严的气度令人不敢逼视!
马车缓缓停稳,浔娘先下了马车,茯苓随后,最后秦莞方才矮身走了出去,刚走出马车,一道视线就落在了秦莞身上,燕迟虽然下了马,却没有立刻去见礼,而是等在马车边上,又抬手扶着秦莞下马车站定放在转身,秦莞落后半步跟着燕迟,这才往那华服夫人跟前走去——
“燕迟拜见姨母。”
燕迟拱手做拜,秦莞跟着福身,“秦莞拜见姨母。”
华服夫人正是如今的陆氏家主陆由心!
她如今三十又六,凤眼柳眉,容长脸,紫衣衬出她的凛然气韵,明丽的妆容让她眉梢眼角都带了叫人不敢轻慢的贵胄感,她看着燕迟面露欣然动容,上前一把将燕迟轻抚住,“终于又见面了!”
说完这话,她方才看秦莞,上下打量了秦莞一瞬,她笑着拉住了秦莞的手,“侄媳远道而来一路劳顿了,既然到了此处,便将此地当做自己的家,走,随姨母进去,姨母早就给你们备好了洗尘宴!”
陆由心的手有些冷,指腹更是带着薄茧,她亲热的拉着秦莞走在前,边走边笑道,“一路上累狠了吧?迟儿经受这些不算什么,我唯独担心你,果然是侯府的小姐,这般品貌气度,实在叫人看着喜欢。”
溢美之词纷至沓来,秦莞笑着道,“姨母谬赞了,论起品貌气度,秦莞不足姨母之万一。”
听得此话,陆由心爽朗的笑了起来,“真是可人怜惜,难怪叫迟儿爱重,走,姨母先带你们去西苑,这园子极大,如今还住着几个族中的小辈,只是他们寻常都住在东苑,和你们挨不着,你们如今不好叫人看破身份,西苑便专门给你们腾出来了,这些寻常下人,也都是陆氏最为忠心的老仆,你们只管放心用便是……对了,浔娘在何处?”
陆由心转过身来,邓黄二人之后,浔娘和元师父正跟着,一听这话,浔娘微红了眸子从后面上前来,跪地便是一个大礼,“拜见二小姐,奴婢终于见到二小姐了!”
陆由心放开秦莞,亲自将浔娘扶起来,左右看了两眼,“一转眼二十年了!前两次未曾见着你,如今可算碰面了。”
浔娘忍不住流泪,陆由心笑着安抚了几句,浔娘抹了抹眼泪不敢坏了大家兴致,陆由心这才又领着秦莞一行往西苑去,沿着回廊走了片刻,众人到了一处院落之前,院落上写着“菡萏馆”三字,乃是一处两进的独立院子。
陆由心便道,“这是当年和姐姐一道来时,姐姐住的地方,浔娘应该记得,我早早命人收拾出来,正好给你们二人住着,先进去将东西放下休整休整,我去看看给你们备下的晚膳。”
陆由心温和的说着,身为家主的她,此刻竟像寻常人家的内妇一般妥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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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不到是万更叭!崛起的大步步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