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秦莞深深地知道,医者剖人身之后留下的伤口是不同的,刚才大成胸口的伤口并非普通伤疤,还是形同蜈蚣一般的被缝过的伤口,大成从前受过伤?还是他得过病?
秦莞愣愣的看着大成的尸体被抬走,这边厢,早已出门的秦琰久等秦莞不出,便又走到了门口来,“九妹妹,我们得回院子去了……”
秦莞猛然回神,点点头有些心慌的往外走去。
她脑袋里面忽然有些哄乱,却一时间又理不清头绪。
“你怎么这么慢,我们得回去了,咱们都去三哥的院子吧,把五姐也叫上,大家在一处也不会害怕。”秦霜嘀嘀咕咕几句,见秦莞神情沉凝不由拍了她一下,“喂,你听到没有?”
被秦霜这么一拍,秦莞心底的异样却是散了不少,她的注意力又被拉回了找寻凶手这件事上,忙点了点头,“好,去三哥的院子……”
孙慕卿跟在秦莞身边,低声道,“九姑娘,你怎么了?”
秦莞看了孙慕卿一眼,孙慕卿是和他们同一日到百草园的,只是他到的时间更早一些,他一定和她一样什么都不知道。
秦莞唇角紧紧抿着,摇了摇头,“没什么,只是在想凶手这个时候会在哪里。”
孙慕卿看向这连绵的宅邸,“这宅子太大了,也空的厉害,只怕他现在藏在哪个角落呢。”
秦莞只点头没接话,一转眸,却看到了林婶和另外一个仆妇拿着一匹白绢朝小药库的方向而去,秦莞忙出声道,“林婶,你这是要做什么?”
林婶被叫住,这才看到秦莞她们走在了这边,她脚下一转当即过来行礼,而后才看向手中的白绢道,“大成要小殓了,总不能太寒酸,这是给他和小松子布置灵堂用的。”
秦莞点了点头,又不着痕迹的道,“刚才看着大成受的伤比小松子还要重,只怕他和凶手还有过些打斗,大成平日里身体一定极好吧?”
这么一说,林婶的眼眶便红了,却是摇头道,“刚来的时候不好的,似乎有什么病,后来被少主人治好了,这才慢慢的壮实起来,当时他是第一个被少主人看好了病的,我们还都说他有福气,可谁知道,眼下却……”
孙慕卿见状忙安慰起林婶来,秦莞听着心中却生出几分怪异之感,这边厢林婶抹了抹眼角道,“少主人对每一个下人都好,我们这些下人也相处的极好,大家一大家子人一般的,眼下忽然小松子和大成都去了,奴婢这心底真是难受。”
林婶说完方才觉得有些失态,又立刻道,“看奴婢,耽误表少爷和秦姑娘的功夫了,宋捕头说要搜宅子了,表少爷和秦姑娘快回去吧,奴婢告退了。”
林婶离去,秦莞这才又和孙慕卿往前走,这边厢,秦霜和秦琰也听到了林婶的话,秦霜语声崇敬的道,“正是想不到世上还有孙神医这样的人,我还从未见过主子给家中下人治病的,孙神医人这样好,孙夫人的病也一定会好的。”
秦琰也笑道,“善人有善报,孙夫人自然无大碍的。”
孙慕卿语气便有了几分自豪之感,“说起来,皓月师兄当真是所有师兄里面性子最好的了,我小时候总是跟在他后面,不对,应该说那个时候我们药王谷所有的小孩子都跟着他,他学问好,医术好,最是得师父赏识,后来他长大了,大婚之后便暂离了药王谷,即便他不在,师父也常常将他当做楷模激励我们,我身上的善心都是跟着他学来的,有时候想想老天爷也是不公平,师兄这样好师嫂人也那般良善,却得了病。”
孙慕卿说的秦莞心中也有些发堵,她虽然不像孙慕卿这样和孙皓月是旧识,且对他推崇备至,可都是出自药王谷,且孙皓月医者仁心救了那般多的人,光是这两样,她也万分心疼孙皓月夫妇二人,然而秦莞深切的知道,老天爷有时候当真是不公的。
“孙公子不必担心,孙神医妙手回春,治好孙夫人只是时间问题。”
秦霜到底是说了几句好话,孙慕卿忙点头,“一定,一定会的——”
“孙神医他一直努力救那么多的人,是不是想着以此来积累福报,让孙夫人好起来呢?”秦霜走了几步,又喃喃的说着,秦莞听见这话脚下当即一顿,适才她本觉得这宅中下人多被孙皓月治好过病症有些奇怪,可秦霜这么一说秦莞倒也能理解了。
救别人和救自己的夫人并没有直接的关系,可有时候人就是这样,即便是强大厉害如孙皓月,当在孙夫人的病状之上遇到了难处,只怕也会寄希望于善人有善报这样的话。
秦莞不信佛祖也不信道,可人有时候的确需要一些信仰,这信仰可以不是宗门教派,也可以不是任何法力无边旷古烁今的神仙法师,因为信仰是人在世间行走的初心,是在遇到善恶抉择之后的敬畏之心,信佛的敬佛祖,信道的求长生,信善人有善报的便会做善事。
秦莞一边走一边想到了那血火狰狞的一夜,那一夜,她曾怀疑过自己所信,可当她在九小姐的身体之中醒来,她又有些感谢上苍,这是否是她的善报?
秦莞越想越觉心中松快,早前的异样之感也一扫而空,她没再多说什么,只跟着秦霜到了秦琰的院子,刚进院子,秦霜便道,“我去喊五姐……”
秦霜说完便走,可她离开的快,回来也快,且是她独独一人回来的。
秦琰忙问,“五妹妹呢?”
秦霜僵硬的扯了扯唇,“马上就来了。”
秦莞不明所以,可片刻之后,着一袭水粉色裙衫的秦湘聘婷而至,这是一身上好的绡纱裁减而成的裙裾,秦湘步态袅娜,裙裾如烟如雾,微风袭来,粉烟浩渺,本是一袭十分仙然轻灵的裙裾,可因是冬日且刚死了人,秦湘这过于明艳的颜色便让人觉得有些不适之感,不仅如此,她云鬓高挽面施粉黛,今日本是所有人都在为抓到凶手劳心的一日,她的打扮却好像是过年要去参加什么宴会一般,孙慕卿睁大了眸子看着秦湘……
不多时,孙慕卿移步到了秦莞身边,低声道,“九姑娘,五小姐在家里也是如此盛装吗?”
秦莞看着秦湘,只觉有些无奈,这边厢,秦霜已经极快的凑到了她身边,轻哼了一声道,“她平日在家才不是这样……”
孙慕卿一副不可思议的样子,“那是为何……”
秦霜又哼了一声,“人家可是有心思的,死了人不算什么,人家也不怕凶手找过来,今天,可是有人要回来了……”
秦霜阴阳怪气的,直听的孙慕卿好像明白又好像没明白,秦莞摇了摇头不欲做解释,这边厢秦琰看着秦湘这一身打扮也皱了皱眉,若秦湘日日如此也就罢了,偏生她并非每一身裙衫都这般精致华丽,因为如此,今日这装扮就显得格外刻意。
而这份刻意是为了什么,秦琰也是知道的。
“不就是搜查院子吗,为什么我们都要聚在一处?”
秦湘仪态万千的进了房门,秦琰心中虽然有几分不喜,面上却是半点都不表露出来,只是淡声道,“凶手不知藏在何处,这一番搜查只怕会让他到处逃窜,我们都在一处,一来是为了避嫌,二来也是为了自己的安全。”
秦琰说话秦湘可不敢不理,忙点头,“原来如此,让三哥费心了。”
秦霜在旁撇了撇嘴,忙凑到秦莞身边道,“明明是我去喊的她,可她却只会捧着三哥说,真是没良心,我下一次再不去喊她了。”
秦莞听着唇角漾起一丝苦笑,拍了拍秦霜的手臂算作安抚。
秦湘落座,转而问秦琰,“三哥,听说今日又死了人?”
死了人是所有人一大早便知道的,秦湘却这个时候才来问,秦琰心中摇了摇头,却是不会和一个小姑娘计较的,“是,又死了一个男仆。”
秦湘眉头微微一皱,一时没再说什么,秦霜好似看透了秦湘的心思一般的偏头到了秦莞的耳边,“她一定在想死了人真是不吉利,顺便还在想,都这么多日了,怎么白少主还没回来,你看她今日这幅样子,真是一点矜持都没有,刚死了人我都不好意思穿那件红色的斗篷,她倒是浓妆艳抹,哼,这就是夫人教出来的……”
秦霜离开了秦府,心中又有存怨,一时便连带着林氏也说了上。
秦莞但笑不语,只朝一旁的小暖阁而去,等待总是无趣的,秦霜直粘着秦莞叽叽喳喳说着话,虽然她说三句秦莞只答一句,可也是好过了坐在那干等着,秦琰和孙慕卿不知在说什么,只剩下秦湘独自一人坐在厅中,周怀守在门口,很快她便有些烦躁起来。
“要等多久,还不如回自己院中等着,关门闭户的,还会有什么危险?”
秦湘不耐,晚荷忙劝道,“小姐按下性子,这可是世子的命令。”
一想到秦琰,秦湘方才呼出了口气,“要不是看在三哥的面子,我才不来!”
晚荷松了口气,从前秦湘看似温婉大方,却是因为在秦府之中秦湘是最为受宠的那个,当一切都自然而然如了她的愿,她自然没机会暴露出叫人不喜的一面,然而眼下却是不同了,至少在表面上,秦琰待她们三姐妹并无什么不同,相反的,现在秦霜跟在秦莞身后,倒是无形之中衬托出了秦莞的地位,再加上孙慕卿和秦莞是旧识,就显得秦湘孤单且寥落,如此一来,在众人面前还算好的,到了私底下,秦湘的脾气可谓是一日比一日大。
“也不知道白少主今日什么时候回来?”
又坐了片刻,秦湘忽然低喃了一句,晚荷垂眸一看,只见秦湘今日妆容精致,裙裳华丽,自是一副娇艳模样,虽然有些不适合,可到底是满含了她的女儿家心思,晚荷叹了口气,“小姐,您不要着急,白家少主回来是一定会回来的,今日不回来明日也会回来。”
秦湘摇了摇头,“可是……可是你没看到吗,他们在搜查院子了,若是搜到那凶手,这个案子便破了,案子一破,我们还如何留在这里?雪也不下了……”
所有人都不希望下雪,秦湘的语气却是万分遗憾,晚荷听着心中只苦笑,“小姐,来日方长,您也好多看看白家少主对您的心意不是吗?”
秦湘眉头微皱,似乎发了一会儿怔,“我不在意他对我有多少心意。”
秦湘连着几日都是一副红鸾星动的样子,眼下忽然道出此话,便是晚荷都是一愣,“小姐这是什么意思?”
秦湘紧紧攥着手中的帕子,眼底的情愫淡了几分,反而涌起了一抹轻愁,“世间的男子,又有几个人能长情的呢?你看看父亲便知道了……”
晚荷没想到秦湘会这样说,一时不曾反应过来,“那小姐是想……”
“我只是喜欢白少主的长相,也喜欢白家的家世罢了。”
正厅之中无人,秦湘索性压低了声音道出了自己心中所想,晚荷仍然怔愣着,心中一时有些怜惜有些苦涩,更多的却是哭笑不得的迷茫,秦湘存了这样的心思,便是想去争一争了,可是如此一来秦湘就极有可能做出更出阁的事来……
“小姐,世间并非白家的家世最好,到了京城还有更多王权贵族呢?”
晚荷低声劝着,只想将秦湘的心思先稳住,然而秦湘摇了摇头,“你以为我不知道吗?母亲都和我说过了,京城之中随便一户人家都是贵族,都有几个高门大户的亲族,我并非忠勇候府的嫡女,还有个犯了事的父亲,这样的身世在京城算得了什么?何况……侯府之中早就有个八妹妹,如今又有个九……”
秦湘说到秦莞之时眼底生出了几分不甘,咬了咬牙道,“所以……但凡能抓住的机会,我不想轻易放弃,眼下还没到京城,我还可以为自己做主。”
晚荷听着掌心出了一层薄汗,想劝说却又不知为何劝,而秦湘也未继续说下去,她说了这一番话,心中似乎舒活许多,亦没再抱怨,只在秦琰院中等到了夜色四垂方才站起了身来,“等了这大半日了,还要等到何时,我要回去了!”
秦湘到底脾气上来了,说完便走,晚荷急急道,“小姐,好歹给世子说一声啊。”
秦湘转眸扫了一眼,只见秦琰在暖阁和秦莞说话,她眼神一沉,大步流星的走了出去,晚荷叹了口气,只得跟了上来。
秦湘走的极快,进了院子直入正屋,一进屋子便气鼓鼓的朝内室而去,她径直走到了床边,可刚坐下她便觉得有些不对劲。
黑漆漆的屋子里,一道若有若无的呼吸正落在她后颈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