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怀信点点头,立刻吩咐院外的衙差,衙差离去,秦莞便有小心翼翼的检查了一下秦安的另外一只手,又拨开秦安的头发看了看。
“近来他都有些什么症状?”
秦莞这话是在问眼前两个家奴,那两个家奴闻言对视一眼,其中一人忙道,“老爷近来心烦气躁,还曾吐过两次,然后半夜睡不着,脾气也比往日暴躁,可是得了这样的病,谁还能心平气和的过日子?老爷从前又是习惯了享乐的,此番这变故一出,老夫人不许老爷出门,亦不许老爷亲近府里的姨娘,老爷被憋的慌了,脾气暴躁我们也没觉出什么。”
这人话头刚停下,另外一人又道,“哦还有,老爷总是说有些头疼,还说眼睛时而也看不清楚东西,我们听着自然请来钱大夫给看,可是钱大夫看着老爷的病状便有些害怕,每次过来看病都畏畏缩缩的,开的药我们尽量让老爷喝了,却是不怎么管用。”
先前那人便苦道,“此前老爷还装过一两次病,故意将自己说的很严重,后来我们都不知道他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了……”
秦莞眉头微皱,“头疼眼花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呕吐呢?”
两个家仆想了想,还是先前那人道,“好像是从柳姨娘死了之后开始的,呕吐和腹泻是一起,头疼是之后两日有的,还有,老爷还说自己胸闷肚子疼,老爷说的病状太多了,每一次都不尽相同,我们有些时候便以为他是为了哄骗我们,何况钱大夫也没查出什么来。”
秦莞默默听着,很快,钱百韧被衙差带了过来。
秦莞几日不见钱百韧,却见钱百韧似乎清减了几分,可即便如此,他仍然是一副富态模样,被衙差专门叫来,钱百韧显得有几分紧张,一进院门便给燕迟和霍怀信跪了下来。
“小人拜见知府大人拜见世子殿下……”
钱百韧说完瑟瑟发抖的趴在地上,头也不敢抬一下。
霍怀信知道燕迟不耐像公堂那般审问犯人,便上前一步道,“抬起头来,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给你主子治病的?”
钱百韧闻言听话的抬了头,想了一下道,“是从……从柳姨娘死后开始,柳姨娘死后我才知道,她早前求药是想分了药给自己治病,后来老爷也得了病,必定,必定是柳氏给老爷染上的。”
见他说起这些,霍怀信眉头一皱,“把你开过的方子都拿过来。”
钱百韧似乎早料到霍怀信会问这个,竟然直接从袖子里面掏出了几张方子,“这里这里……都在这里了,这几日一共给老爷换了三张方子,都在这里……”
霍怀信上前拿过方子,直接给了秦莞,秦莞低头看了几瞬,抬眸看着钱百韧,“方子没大问题,不过……眼下他中了毒,这是怎么回事?”
“中毒?!”钱百韧万分诧异的喊了一声,“我……我不知道……怎么会中毒?”
秦莞蹙眉,“他说他头疼腹痛,还有呕吐腹泻等状,你没发现奇怪?”
钱百韧眼神一闪,他根本不想给秦安治病,也知道自己治不好,这几张方子,不过是为了应付差事从医书之上抄录下来的,秦安的症状,全都被他归为了花柳病的症状,况且,花柳病到底有哪些症状他到现在也不知道……
“那,那不是花柳病的症状吗?”
秦莞眼神一利,可看着钱百韧畏畏缩缩的样子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钱百韧是庸医,蒋氏不可能不知道,却是她请了钱百韧来。
将方子一折,秦莞递给霍怀信,继续道,“他这些症状当是中毒。”
“中毒?”霍怀信苦笑起来,“这,他可是嫌犯,怎么还有人给他下毒了?九姑娘,他中的什么毒可能查清楚?”
秦莞又回头看了一眼秦安,“多半是金石之毒。”
霍怀信蹙眉,有些不解,转而看燕迟,燕迟似乎想到了什么,秦莞便道,“京城之中曾有人喜好炼丹,传闻练出了仙丹之后便能长生不老,殿下一定知道……”
燕迟点点头,秦莞便继续说,“所为的炼丹,皆是以金石淬炼,这些东西练出来多半对人体无益处,不仅不会长生不老,还会中毒,中毒之人或得了胃腑之症,或会目眩脱发,或会暴躁易怒,更严重一些的,会坏了脏腑生出瘤变直接死亡。”
秦莞扫了一眼秦安,又看向几个家奴,“老爷可有服用丹药的习惯?”
两个家奴再对视一眼,皆是摇头。
秦莞皱眉,“他的药碗在哪里?寻常又在何处熬药?”
“在那边……小人这就去拿……”
秦安的院子,自然是要什么有什么,很快,家仆便在一旁的偏堂之中拿出了一个药碗并着一个药罐,“九小姐,药碗和药罐都在这里,平常都是小奴去去了药之后来回院子里熬药,然后我们几个端给老爷喝。”
秦莞接过药碗,先看了看,见药碗之中无异常便去看药罐,药罐之内还有药材,秦莞见看不清楚,径直将里面的药材倒在了药碗之中,那家奴面生可惜之色,秦莞头也不抬的道,“这药方中看不中用,喝不喝都没什么大碍……”
家奴面露悻悻之色,秦莞忽然道,“不对,并非没有大碍。”
说着抬起头来,秦莞眸色微沉,“这底下沉着一层黑色的粉末,似乎是丹药化开之后留下的,这味药方子里面没有,是谁加进去的?熬药的时候你们可有注意?”
这么一说,钱百韧和两个家奴都慌了。
钱百韧道,“冤枉啊,药方里面没有的,我就绝不会放进去,真的不是我放的,若是我放了,旁人看出来怎么办,我不会这样的……”
那两个家奴面面相觑一瞬,其中一个摇头道,“我们没有看,每一次都是一股脑儿倒进药罐里面,这些药材我们都不认识,都分辨不出,便是放在我们眼前,我们只怕也要当成补药吃下去。”说着,二人皆是怒目看向钱百韧。
钱百韧面色一白,脸上汗水都急了出来,不停的朝着燕迟和霍怀信拱手告饶,“两位大老爷,真的不是小人,小人是府里的府医,主子一旦出个差错,第一个想到的便是小人用药不对,小人一直都是谨慎了又谨慎的,还怎么敢下毒啊?”
霍怀信对蒋氏等人还算客气,对钱百韧这等家奴却不会如此,见状冷哼了一声,“药是你开的,你还想狡辩不成?!”
钱百韧一听更着急了,不停的磕头起来,“请大人明鉴,真的不是小人,真的不是小人,小人便是有一万个胆子也绝不敢的,请大人明鉴……”
霍怀信并未松口,只看着秦莞,秦莞看着钱百韧不停磕头,眼见得额头要肿起一个包她才摇了摇头,“钱大夫的确没有理由。”
钱百韧一听这话心中微动,忙朝秦莞磕头起来,“九小姐明鉴,真的不是小人……”
霍怀信轻哼一声,“既然九姑娘帮你说话了,暂且先饶了你,这几日老实待在自己院子里不得出门,随时会提你来问话!”
钱百韧擦了一把脸上的汗,又磕了几个头才起身退了出去,转身离开院子的时候,腿都在发软,茯苓跟着秦莞过来,是一直守在门口的,见钱百韧如此,心中解气无比。
“若说这钱百韧没有理由,那会是谁呢?”霍怀信摇了摇头,只觉得这一个案子缠着一个案子,委实让他焦头烂额,“这人又是为什么想害死秦安?”
“是为了害死他,还是为了别的?”
秦莞看一眼燕迟,似乎是想知道燕迟的答案,燕迟摇了摇头,“我觉得不像,若说此番下毒是想无声无息的杀死秦安,可是这毒的毒性作用太大,很快别人就能发现他的异常,还不如直接用别的毒,既快又能不露痕迹。”
秦莞听得眼底微亮一下,很显然她心中也是这样想的。
“世子殿下说的可能性最大,所以凶手的目的一定是别的。”
秦莞看了看此刻秦安狼狈的样子眼底微微一亮,“这个毒,可使人冲动暴躁易怒,还能使人精神涣散,那个人是不是想到了,如果他中了这个毒就会有今日这样子?”
霍怀信闻言顿觉有道理,“正是如此!若非中毒,便看不到他如此明显的失态,今日这一遭,虽说是他疯疯癫癫之时开的口,可的确能让我们确定当年之事出自他的手!”
秦莞点点头,霍怀信看着那两家奴道,“把他扶进去吧。”
二人应声,一起将秦安架了进去,他们几个一走,霍怀信低声道,“如果凶手是这个目的,那是否是早前杀了柳氏和刘春的人?”
燕迟和秦莞对视一眼,燕迟颔首,“的确有这个可能。”
霍怀信眼底亮起,“哼,我还以为这一次她杀了两个人就什么也不做了,没想到还有后招,这一回,能拿到药的人就那么几个,一定很好查清楚!”
说着霍怀信拳头一攥,“我这就去查,请世子殿下和九姑娘等我的好消息。”
燕迟颔首,霍怀信便大步出院吩咐外面的衙差,他一走,院子正中就只剩下了秦莞和燕迟,燕迟看着秦莞道,“你还没有用早膳,先回去吧。”
秦莞却道,“不用给秦安续命了吗?”
燕迟凝眸,“怎么说?”
秦莞往屋子方向看了一瞬,“如果不吃药,他会无比的痛苦,因金石之毒多半会让他的病况加速恶化,这样下去,他没多少时日好活了,或许坚持不到给他论罪的时候。”
这个案子牵涉人命之多,是一定要上报刑部的,一旦上报了刑部,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定案,秦安也势必要被押解入京,这期间的漫长,秦安恐怕等不到了。
燕迟眯眸,“既然如此,便给他重新开个方子罢。”
秦莞点点头,燕迟便随着她一同入屋子,走了几步,燕迟忽然问,“若他这样的人,现在的他,是想活还是想死?”
“多半是想死。”秦莞语气微凉。
燕迟眼底闪出一丝冷意,“那好,那就让他活着。”
这边厢,采荷和林氏一左一右的扶着蒋氏往佛堂走去,蒋氏面色煞白,走路之时脚步都有几分虚浮,林氏眼眶微红道,“母亲可还好吗?要不要让莞儿过来看看?”
蒋氏轻咳了两声,摇了摇头,“不必了,不必了,我这吧老骨头,也没有几日好活了,我只是觉得苦了琛儿和湘儿这几个小的,秦安如此,真是将一切都毁了!”
林氏鼻头一酸,回头看了一眼跟在后面低着头的秦琛。
从前的秦琛也是骄阳一般的少年,有美丽的妻子,有不算显赫可也有几分助力的家世,只消自己用功,未来的秦府三房无可限量,可如今,秦安的案子一旦落定,秦府三房便会被打上罪族的标志,秦琛的一辈子便算是毁了……
这么一想,林氏就恨透了秦安,今日的秦安,更是把自己所有的丑陋都暴露在了小辈面前,便是她都觉得脸皮被剥了下来,更别说蒋氏了。
“母亲万万要保重身子,眼下整个秦府都要母亲担着呢。”
蒋氏叹了口气,“我也是个罪人,只是……我不想到了地底下没脸面见她父亲,到了这个地步,所有的恶事都我这老婆子来做吧,知府大人要查,任他查,秦安病成了那般,还不知能有几日,如今……如今我只觉他死不足惜了……”
蒋氏说了几句话,已费力非常,额角还沁出了一层薄汗,林氏便叹了口气,“母亲吩咐的信我已送出去了,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有回音,信鹰过去虽快,可京城过来却慢,也不知道老爷能否挺得住,他若是什么都招了,案子便算定论了,到时候……”
蒋氏深深的叹了口气,“这案子是必定要上报刑部和大理寺的,到时候各方复核查检,等最终定论至少也是大半年之后了,到时候他必定要被押送去京城,看他的命数吧,或许到了京城,反而好借侯府的力,只是不知他的病能不能……”
蒋氏语声低了下去,秦安再不好,也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到了这个地步,她要顾念秦府的脸面和这些小辈将来的命运,便只能舍弃他,何况他犯下那么大的罪,她便是想救也无能为力,蒋氏不自觉拿出了袖中的佛珠,却连转动的力气也无,由采荷二人扶进了佛堂,坐下的那一刻,整个人的力气都被抽走,眼前一黑便倒了过去。
屋内几人顿时着急起来,采荷忙道,“夫人不必着急……”
说着便去内室拿出了一个小瓶,拿着那小瓶在蒋氏鼻端给她闻了闻,又掏出几粒药给她喂下,不出一刻钟,蒋氏悠悠转醒。
林氏叹了口气对采荷道,“老夫人没白疼你。”
采荷忙道“不敢”,“这都是奴婢应该做的。”
蒋氏醒来,心中明白秦府这一次是在劫难逃,便直朝着秦琛伸手,“琛儿……”
秦琛走上前来,蒋氏一把将他的手握住,“琛儿,这一次祖母也没法子了,你父亲那个样子都是我没有教好,琛儿你记得,永远别像你父亲那样,再过一阵子,秦府在这锦州城便待不下去了,京城那边如果来了人,就让他们帮忙安置一处新宅,你可去京城,也可去建州,心兰是个好孩子,如今怀了你的骨肉,你要好好待她。”
秦琛眼眶微红,只觉蒋氏在交代后事一般,“祖母,这些话您留着,等到了跟前再告诉孙儿……”
蒋氏闭着眸子摇头,“我还能撑几日,眼下告诉你,是要你心中有个底,我和你母亲如何不重要了,心兰怀着你的骨肉,她是最重要的,还有你几个妹妹,还有你二弟,三房有你们在,便不算倒,琛儿,祖母看着你长大,知你良善正派,你往后是要撑起三房的,不管多辛苦都万万不可走上歪路,不论多尊荣,也不可忘记你父亲的前车之鉴。”
秦琛不停点头,林氏也忍不住抽噎起来,蒋氏说了这许多,已经万分疲累,只挥了挥手,“好了,你们都下去吧,等,拖,然后便听天由命了……”
秦琛朝着蒋氏一拜,林氏也福了福身,这才由着秦琛扶着走了出去。
屋子里光线昏暗,采荷看着闭眼要睡着的蒋氏却未点头,她只静静的侍立在旁,没多时,蒋氏呼吸渐渐平缓到听闻不见,这么看过去,仿佛已断了生息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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