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子昊道:“这有什么?高考那天,到时候你和我妈一起来呀。”
林永强笑着掸了掸烟灰:“可能不行了,我要出一趟远门。”
林子昊怔了怔:“你要去哪里?”
林永强道:“牢里。”
星期五晚上,是初大鹏的升祭仪式。
张云起请了一天假,156班好些同学也请了假。班主任王明榛来了,纪灵也来了。那晚红山弄的礼堂里摆了好些桌,唢呐悲戚,气氛热烈。
开席前,杨伟磕着瓜子凑到王小凯跟前说:“以前老听别人讲初见家挺难的,这回过来,真是,都说不出口啊,哎……总之太不容易了。”
这时候胖子田壮壮神神秘秘地说:“我在学校里听别人讲,初见爸爸出车祸这事,和他中彩票有关,而卖彩票的好死不死的还是林子昊他亲爹,这事可真他妈蹊跷啊。”
凯子斜了他一眼:“咸萝卜淡操心。人不还有我们张老板吗?江川地界上,啥事儿不能摆平?”
张云起听到这话就蛋疼,他更不想这样的八卦在学校里乱传,对他影响不好,对初见更不友善,他敲了敲饭碗说道:“凯子,嘴巴别太碎了啊,你们最好是关紧点,别一点屁事就传的满城风雨。上菜了,吃饭!”
吃过饭,晚上升祭时,初见家的小院子里涌满了人,初见母女三人跪在灵堂前,念祭文的是红山弄的干部,他操着半土半洋的江川语调,歌颂着初大鹏的生平事迹,犹如鬼叫。
一直到后半夜,升祭仪式才结束,亲朋好友们都登上了临时搭好的牌桌,在欢声笑语和嗑瓜子打牌声中,送初大鹏最后一程。
隔天便要下葬。
尽管下着大雨,但路上仍涌着看不到尽头的乡亲,十六个人抬着棺材,在大雨之中挪着缓慢的步伐前行,棺材顶端站着一个骑白鹤的老人,在风雨之中飘摇,每一次换杆,一身素白的初见就抱着遗像,拉着懵懂的初心跪在雨中磕头,唢呐在泥巴路上凄婉地响着,唢呐一停,鼓和钹就响了起来,在延绵的浓雾大雨里久久地回荡。
出了红山弄,棺材便装进了车,直接拉到了王仙岭江川香山陵园。这是一个普通陵园公墓,一般以安葬小老百姓的骨灰为主,但只要有钱,也可以挑选墓穴落葬棺材。
下葬的时候,大雨稍歇了。
1994年的第二次大范围禁放鞭炮还没有波及到江川这座南方小城,一切都按照湘南农村一代土葬的做法。定仙掐好时间,抓着雄鸡在脖子上割了一刀扔进坟里,放过一挂鞭炮后,初见抱着遗像跳进去烧纸磕头,那时北方飘来的黑云在上空涌动着,濒死的雄鸡在墓穴里拼命挣扎乱跳,鲜艳的鸡血撒得满地,撒了初见一身,所有人就这么看着她,看着这个女孩连续喊了三声:爸,安息吧……
那是一道空灵的声音,在空旷森冷的墓园里回荡,没有难过,并不痛苦,也无仇恨,甚至让张云起感受不到爱憎嗔痴,人间喜怒。
棺材落下去的时候,初见已经跪在墓前泥泞的雨水里,抱着遗像,头磕地,她仿佛闻到了泥土的气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气息,有涩涩的腥味和霉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