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展沉声道:“刘备是祸乱天下的逆贼,不是汉室忠臣!他的野心,早就昭然若揭,难道……难道足下反而看不清楚?足下真以为去往南面,就会比留在北面好些?”
中年人只有苦笑。
他这一生中,曾经以为董卓是忠臣,没过多久董卓成了逆贼;曾经以为曹操是忠臣,结果被曹操硬生生迫到家破人亡。但刘备毕竟不一样的,再怎么说,刘备姓刘。只要他姓刘,就绝不是逆贼。
只不过,邓展有一点没说错,刘备当然是有野心的。没有野心的人,在这乱世中也做不到汉中王。所以对于他个人来说,曹刘两家在某种角度,也没什么太大的区别吧。无论他在哪里,都只能做笼中之鸟、釜中之鱼,这是不会变的。
他蹲下身,打算坐倒休息,不再讨论这个话题。
正在此时,忽听得芦苇外沿有人高喊:“在这里了!”
怎么就露了行迹?邓展和几名同伴大惊暴起,待要取手边弓刀厮杀,外头又有人喊:“放箭!放箭!”
下个瞬间,数十支箭矢扫过芦苇,噼噼啪啪地直射进来。
邓展的运气甚差。一只重箭直落,射中了他的脚面,宽大的箭头穿过皮靴的脚背,打碎了脚上骨骼,又透出脚底扎进地面。邓展闷哼一声,一时动弹不得,全身武艺施展不出半分。
他强忍痛楚去俯身拔箭,刚弯下腰,早有多名荆州士卒从芦苇荡里冲出,持着长枪大矛乱刺。枪矛的尖端连接捅入邓展的肚腹,发出噗噗的声响,待到枪矛拔出,肠子和内脏便从伤口溢出来,发出臭气。
与此同时,邓展的几名同伴俱都身遭刀斧而亡。
场地间除了继续涌入的荆州士卒,只剩下脸色惨白的中年人。
巧得很,适才箭矢扫过,居然没伤到他分毫;而荆州士卒冲入厮杀的时候,又因为他手无寸铁,一看便知不是个有威胁的,竟没人去斫砍他。
中年人浑身颤抖地站在原地,看着芦苇荡深处,迈出一名高大的蛮夷。此人光头纹面,相貌甚是丑陋可怖,两耳都挂着镶金象牙耳环,腰间悬着一柄剑、一柄手斧。
士卒们见他来,都道:“罗阿惮宁,这人武器精良,身上穿的也好,定是个大官!你割他的头回营,定能再计一功!”
罗阿惮宁看看邓展的尸体:“真的?我读书少,认不得这些官员的打扮。你们几个,可不要唬我!万一耽搁了我的婚事,那可不成!”
罗阿惮宁三句话不离自家的婚事,他的同伴们听得耳朵里都要起老茧了。当下士卒们皆笑:“必不唬你,快去割了首级!算上这个功劳的赏赐,就足够你迎娶牛家的女儿啦!”
罗阿惮宁摸了摸自家的光头,丑脸笑得有些腼腆。
“此人确是个将军。你取他首级以后,记得拿上他腰间的玉带钩……那是二千石将军所用的佩饰。”中年人本来缩在一旁发着抖,这会儿忽然道。
罗阿惮宁猛地扭头:“你是谁?你怎么知道?”
中年人想了想,他几乎要将自己的身份合盘脱出。但在这个刹那,他又觉得,不妨稍微等一等。于是他站直身体行了个礼:“我姓伏,琅琊东武人。原为许都小吏,随军至此,几乎死在乱军之中。这位……这位罗将军若不熟悉曹军将校的甲胄服饰规格,我倒十足可以效力。只求将军饶我性命。”
几个士卒都哄笑:“你这厮,看起来不像是能杀人的,我们要你性命做什么?”
罗阿惮宁点了点头。他仔细看看这中年人,见他确是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样子,于是也有了个新想法:“这位伏先生,你愿意去交州么?”
“什么?”
“这场仗打完,我要去娶合浦郡右贼曹掾史的女儿,但是身边缺个读书人操办。你愿意跟着我去交州么?我在交州有个庄园,还有很多地,你可以帮我的忙。”
那中年人的身体晃了晃,大概是觉得这建议过于突兀。
“怎么样?”罗阿惮宁问道:“你识字的吧?你还可以教我识字,嗯,还有写字。我以后要做汉家的将军,不会认字写字,肯定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