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雷远所部中军在鱼复驻扎。鱼复县城所处的位置,是峡江间难得的较平坦处,江山回阔,城池周围数里,外周又有数百顷田亩可供耕作。虽然城内屋舍少而破败,但城西公孙述所建的永安宫旧址也可屯兵,较之于沿途所经穷山恶水,已算得条件不错。
此地也是益州辖区的最东段,再往东面不远,越过扞关,就到荆州宜都郡的巫县。故而朐忍、鱼复两县的县长,及汉丰、羊渠、赤甲山等几座营垒的镇戍将校都来此地拜见雷远,并恭贺新任江关都尉就职。
这几处地方,都属于巴东郡的管辖。
巴东太守赵莋在降伏于荆州入蜀大军之后,就随军到了成都,如今已改任益州别驾从事。与他一同担任别驾的还有巴西郡太守庞羲和益州郡太守董和等人,一时间别驾几至十余人。玄德公的意思,应当是以别驾之职暂时安置刘季玉所任命的益州大郡太守,从而逐步收拢地方郡县之权,而诸位别驾们都驻在成都,也可在玄德公面前从容展现才能,以备日后另行擢用。
因为巴东太守不在的缘故,雷远这个江关都尉便是巴东郡职位最高者。故而当地文武都来拜见。
这些人的情况,雷远在成都时就翻越左将军东曹的版籍,有所了解。
两名县长中,朐忍长名唤伍羊,字裕平,是巴郡吏员出身,一步步做到本地县长的,因为在任上时常仗义疏财、扶危济困,故而极具人望。然则数年前县里流行时疫病,他的妻儿都染病暴亡,故而这几年来日渐颓废,常常骑牛行于乡间。好在名声犹在,政务不致荒废。
鱼复长名唤吴省,是南郡麦城人,少年时有神童之名,习春秋,通数家法,一度几乎得举明经。然而因为与女婢私通而败了名声,不得不投入军中为吏员。此前本是张飞下属,数月前调任鱼复长,在峡江沿线民伕征集、后勤支援方面,颇建功勋。
汉丰、羊渠、赤甲山等营垒的镇戍将校,多是刘封所部。其中赤甲山营垒中有个名唤吕唐的军校,还曾多次随在刘封身旁与雷远行猎游玩,雷远与他颇为熟悉。而再下级的小校,有益州降人,也有荆州人,大致是一半对一半的样子。
当晚众人在城中置酒宴会,会上谈说些荆益两州不同的风情,有恭维雷远的战绩,及至半酣处,一名益州小校行酒,竟然提起数月前荆州大军过境时的惨烈杀戮和耀武扬威之状。众人慌忙捂了他的嘴,将他拖出堂外。
吕唐回来,赶紧代他谢罪:“此人实是喝多了,并无他意。”
雷远则连道无妨。
次日启程前,他再度召集各县长、将校。
他说:“我在成都时,曾听玄德公反复说起,荆益两州唇齿相依,恩若兄弟。数月前峡江间的战事,是为了平定益州叛乱、迫不得已之举。如今战事消弭,昔日的对手现在已是同袍,彼此便当亲睦,莫要囿于往日的冲突。”
随即他请吴省出面,统计此前战斗中此地军民的死亡数量,再组织人手沿着峡江搜索,尽量收拢遗留在野外的将士、百姓尸身。无论是荆州人、益州人,都统一收殓、安葬。如有可能,也对死者遗族予以抚恤。
说完,他又当场取出一笔数目可观的钱财专供此项开销,并留岑鹏在鱼复,监管一应开支。
这个安排很快就被传到了外界。没过多久,许多本地百姓便赶到县衙哭喊拜谢,甚至在军马启程之后,还有跟随着队伍,连连叩首行礼的。
在这种世道里,得到百姓的感谢竟然如此容易,百姓所受的苦难可想而知,其生生死死,在很多大人物眼中或许就像蝼蚁、蒿苇一般的轻贱。
此时百姓们悲伤哀婉的声音在峡谷深山间回荡,随着部伍远离,又和起伏的猿声兽吼混在一起,渐渐难以分辨。而大军在万山耸峙的巍峨峡谷中间,逐次沿江东行,将士前后探看,只觉己方便如一行黑色的蚁线般不起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