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晖忍不住摸了摸怀里一座木头雕刻的神像。
神像两三寸高下,制作很粗糙,大约是某种神灵。此番出征前,辛月要求丈夫随身携带,以保佑化险为夷。任晖自己不信这些,但辛月暗中笃信,任晖也不愿干涉。乱世人命最贱,一个弱女子挣扎其中,没有刀剑可以依赖,也就只能相信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
只不过,就在适才,任晖还指挥将士们杀死了许多同样信仰这些神灵的汉中士卒……这让他觉得有些荒唐。
敌骑更近了。任晖双手握刀蓄力。他对自己说,就算要死,最好也死得壮烈些,不要让自己成为同僚们口中笑柄。
“校尉!快退后!”几名士卒忽然高举大盾奔来,试图掩护任晖。
任晖甚至来不及喝令他们固守阵线,便觉盾牌被巨大的力量撞个正着,这力量又传到任晖身上,使他整个人腾空飞起来,七荤八素地坠落到人丛当中。
任晖奋力起身,只觉左肩疼痛难忍,不知肩胛还是哪里的骨头,断了不止一处。他强忍痛感,起身再度向前。
就在他倒地再起身的短短片刻,身边被巨大的音量包围。他听到敌方骑士被枪矛搠透而发出的嘶吼,听到战马倒地的哀鸣,听到己方将士步步后退,却竭力为己军打气的高呼,无数人无意识的吼叫声汇集在一起,就像是潮水掀翻堤坝那样,轰然爆发出来。
刀盾手和枪矛手们临时就位,看起来阵列完整了,可实际上,他们盾牌底部的尖角未能扎入地面,士卒们也未能摆好承受冲击的姿势,更后方枪矛手们也未能及时平端长矛……于是他们立刻不敌殊死冲击的重骑,阵势连连挫动。前方的将士们死伤惨重,而后排不得不朝后方撤退,试图重构阵线。
任晖看到负责前排刀盾手的曲长沈纵瞬间失去了三十多名部下。他本人被陷在了不断涌上来的敌骑包围中,只能乱舞长刀,做最后挣扎。但因为他脸上正中一刀,半边脸面都被劈碎了,血和破碎的皮肉使他的视线完全模糊,根本看不到敌人的位置。随即有一名敌骑狠狠用长铩劈碎了他的头颅,让他颓然仆地。
“站定了!站定了!”任晖向后退中的部下们大吼着,随手召集了一批预备队,试图稳住阵线。
但敌骑向前全力突击。那些骑术惊人的凉州人就像是堤坝下方回旋湍急的漩涡,不断回转,以百骑为一队,往复向前冲击。当第一批骑士的冲击受到步卒竭力遏制的时候,他们并不恋战,直接勒马兜转;与此同时第二批骑士在后方开始加速,而第三批骑士开始整队,他们高举的矛戈,仿佛森林般起伏招展。
当第二批骑士蹈阵直入的时候,原先第一批骑士从厮杀现场的两侧回旋,甚至有些人干脆下马来歇息马力,第三批骑士开始加速。
虽然庐江雷氏部曲们前仆后继,拿人命填补防线的缺口;然而以凉州骑兵之凶悍,发起这样激烈的突阵,简直无法抵挡。此刻数百人舍死忘生纠缠搏杀,鲜血洒落地上,顷刻间汇聚起潺潺溪流。而整座连衡之阵的正面不断被推挤、被击垮,从初时那条笔直的横线,迅速变成向内深陷、乃至不连续的飘摇弧线。
短短片刻之间,雷氏部曲的伤亡已经超过了此前总数。随在雷远身边得文吏,如岑鹏、冯乐等,甚至狐笃这等有充足军旅经验的,全都脸色惨白,实在是当下的惨烈程度和危险程度,完全超过了他们的承受范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