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文君垂眸自嘲般轻笑一声,道:“我比殿主所想象的,还要爱惜羽毛,骐骥一跃,不能十步,驾车十驾,功在不舍,锲而舍之,朽木不折,锲而不舍,金石可镂。
因为我知晓当初修行魔族功法实乃形势所迫,身不由己,如今吾以慧剑斩情丝,万事诸般皆定,如何还会去自寻烦恼,与魔为伍。”
武红泥手指搁放在一旁的茶案上,指尖有一下没一下的敲击着案面,发出清脆的响声。
她眸色晦暗不明,那冷漠的眸子里,似有波涛暗涌。
武红泥眸光深邃地盯着她许久,才缓缓开口道:“你乃天纵奇才,虽为女子之身,却业精六艺、才备九能,更为难得的是,你心智坚毅,有世间大部分男儿都不曾有的乾纲独断君主气魄,纵然身修魔功,心求大道之路却始终如一,这一点本君远不如你,所以……”
她语气微微一顿,眸光深凝,道:“我带你在身边,不仅仅只是为了让你开拓眼界,见这天地之大,道路之广,更是有意将这尧庚神庙的基业交于你手,你可曾知晓。”
仙凡有别,自古有着天壑之差,虽有凡人修仙,可仙族自傲与凡人,心中之偏见虽极少者会宣之于口。
可是仙族天资与凡人本就在根骨上有着根本性的不同。
若非格外优秀能得仙尊祝斩亲点命星者,极难在上清仙界中混出头来,能有拥有自己的一席之地。
而仙族更是注重血脉传承,一方大族势力,更不可能说有交于一个凡人来继承基业的先例。
长公主赵文君只想过这位武红泥是个不同世俗的明理之人,却是不曾想她竟是能够有着如此超前的想法。
她微微定神,压下心头心绪,平静道:“我伴随殿主左右,意不在尧庚殿。”
武红泥道:“本君自是知晓你意不在尧庚殿,你有图胜千里,文武以载道之心,亦有大庇天下大道之意,本君更知你理想,卷开淑世之道,剑立天下太平,昂首不悔烽云,尧庚殿虽立万古,却难困你心。
不过正因为你有此青云之志,方入本君之眼,可掌神殿之权。”
长公主赵文君嘴唇轻动,似心有所触,她深深低首,“殿主谬赞,我当不起……天地虽大,唯我者无路可走。”
武红泥摇首,眸光明亮:“人心虽小,为人者心装天下,你与本君终归不同,今夕你既选择拔剑想象,不欲本君过多参与昆仑战事,斩的不正是本君心中私欲之念?”
她曾亦以为自己能够兼济天下,念苍生而忘我,自不顾而保天下。
然心中隐藏最深执念一旦为人所知,所控,所掌。
她依旧会为痛苦与执念奴役。
时间关于她武红泥的流言并非为虚,她为太庚山人仙子民后裔,体内流淌仙血,亦有帝俊后裔血脉。
她是太庚山遗族,在那个久远得她自己都快要淡忘的时代里,她奉当时还是帝俊一脉的仙国太子后尧为主。
洪荒时期,妖魔横行,牧人而食。
仙国太子、帝俊之子后尧,其父为神,其母为人,在仙界之中极具美名,曾与那旧神主共为当世仙族英杰,故受赐于名下封地仙山为太庚,位于天地仙凡交界之处。
她是山中人仙子民,亦如今世昆仑山中的妖仙子民一般,有家可栖,有亲人可倚,一茶一饭,一针线,如仙人般修行问道,如凡人般一日三餐,七情六欲。
后山中灾劫降,天劫六道烘炉为战事意外打翻,以至于洪荒时期,天地混沌里的妖魔人仙,皆在那场烈焰大火之中,焚死无数。
身为仙国太子的后尧,他本应肩负保护族人之责,灭劫火之事,却是在那一年里,舍了子民,焚了山国,连接天地的仙山太庚成为烘炉中心,酿就一场灭世大火。
以至于交战与人间的仙魔万物众生,尽数殒身于那场大火之中。
后尧太子弃族民而去,抛病弱幼妹于烘炉烈火之中,至此不知所踪,而太庚人仙一族,为赎太子之罪,全族上下,皆受以封令服下噬月冥果,化为冥冰之海最终扑灭了这场,割山为两半,至此天地分开,化为上清下浊。
太庚人仙一脉,自此背负罪孽而消失匿迹于历史的长河之中。
武红泥做为当年唯一的幸存者,烈火焚万物仙魔、至亲化身冥海投身于山川大地的画面,如梦魇一般,一桩桩一件件清晰地刻印在心头。
纵然她对当年的太子殿下记忆已经久远模糊。
可至亲同袍,服下那噬魂化心的噬月冥果时,面目全非凄厉的叫声仍夜夜彷徨于耳。
她以遗族之身拣尽冥河白骨,四时轮回,春去秋来,斗转星移,她成了尧庚神殿之主。
却依旧囚死于过去,纵然灵神俱灭,她也心存那一个执念,便是在此生余涯里,见一面曾经的那位弃她们全族而不顾的太子殿下。
问一个是非对错,求一个明明真相。
世人皆道后尧身堕魔道,已受天诛。
直至不久前,那位叛军首领,擎翱真人以密信相传,告知了她一个极久远的秘密。
执念切骨入心,昆仑安危与她何干。
她只想见一见那位,被剥夺了‘名字’曾为王族的司空。
也就是如今的尸魔嗣空。
只是就在昨夜,那饱含暗血之力的一剑,斩她手臂,痛彻心魂之下,却也是叫她逐渐心定血冷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