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与表弟虽然一起从小长大,但在怎么亲近,也远不及自己的血亲妹妹在心中的地位那般重要。
修道之路漫漫无绝期。
他无法想象看到原本能够与自己一同修行成就大道的妹妹沦为一介平庸凡人,化作红颜枯骨离他而去。
百里安也没有想到事情竟然会发展到这一步。
若只是凡人之间的生死,自当不会牵扯出其他的宗门势力。
但如今商莹灵根已无,宗门内的那些老一辈的大人物自当会亲自出面来干预此事。
想到这里,百里安心中凛然。
目光朝着长廊转角那方看去, 只见郑司阎手指间正轻轻捏着一张缚灵符。
他目光好似夜晚里的恶兽,残忍地看着即将罗网的猎物一般,那种玩弄一样的冰冷眼神。
在商宏走后,郑司阎也留在了孟宅之中,出奇的是并未再找百里安的麻烦,就像风雨欲来前的平静。
他没有强留百里安的自由, 反而自行的寻了一间客房定居下来。
天色将黑。
夜幕已经垂下,西方天空的红色的晚霞变紫,变灰,变黑,终于遁去,一切恢复至了死一般的寂静。
原本孟子非说难得的青灯佳节,会举办热闹的青灯会整整三日。
可城中闹出了人命,连府衙都被惊动出来办案,城中不复第一日那般热闹非繁。
人心惶惶,入夜的街道再无一人闲游晃荡。
整个广梦城都围绕着一股阴森寂寥的气氛之中。
孟子非今日一整日都是一副浑浑噩噩的状态,他来到商莹的房门外,目光有着黑沉沉的痛楚之色。
刚抬起的手正欲敲门,便听到屋内隐忍般的痛楚低咳之声。
声音沙哑,似触发了心口的伤势,喉间深处的逆血似是难受的卡在了喉咙里,咳嗽声变得闷沉急促起来,再也隐忍不住般的咳得撕心裂肺。
孟子非本就不算太好看的脸色更加惨白三分, 那只手怎么也落不下去,逃似地飞快的离开了这间长廊。
屋内,商莹捂着心口蹙眉忍痛咳嗽的神情狠狠一滞。
她双眸痛苦微怔的看着那扇紧闭的大门,似是感受到了什么。
她无奈地笑了笑, 笑容似是落寂又似是黯然。
孟子非死死地拽紧自己的胸膛,其中的灵根温度是无比的清晰灼人,他迈大步伐,疯狂的往前跑着。
他也不知道自己要跑到哪里去。
只是一味的跑……
一直跑……
直至他咚的一声,撞上一道身影,那道身影虽然并不是那么的壮实有力,甚至带有少年的单薄孱弱。
但那道被他狠狠撞上的身影却是一动不动,反倒是他,狠狠的被反撞的力道震得跌坐在地。
孟子非看着朝他递出手掌的那个少年,微怔道:“百……百里兄。”
百里安神情平静专注,看着他关切问道:“孟公子没事吧?”
孟子非苦笑抬手,握住那只手掌借力起身,露出一个自嘲般的微笑来:“我能有什么事,我不是最好的那一个吗?获得了新生与灵根,应该高兴不是吗?”
他这笑容,比哭还难看。
百里安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反而问道:“为何你不质问我?”
孟子非笑容敛去, 不解道:“质问?”
百里安道:“商宏说,是我操控小鬼杀了你, 你应该可看到了那小鬼的模样,难道就一点也不怀疑。”
孟子非皱眉道:“百里兄说笑了,若真是百里兄所为的话,你不可能再重新返回我孟家中来。
而且由始至终,都是在下诚邀百里兄前来帮忙的,你没有道理这么做。”
孟子非是个活的通透的人,而且百里安认为此人远比他表面上看得要聪明许多。
百里安眼眸微微低垂,他的睫毛很长,完美的将他那双清澈的眼瞳覆盖遮掩,夜晚雪色中的他,眉清目秀得煞是好看。
眼底不知是何情绪,但若是熟悉他的人就会知晓,有着七窍玲珑心的他此刻心中在认真思量着自己的主意。
他缓缓开口,语气很轻,但给人异常坚定的感觉:“我不能说此事全然与我无关,但商莹姑娘的事,我会给她一个交代。”
百里安用词很微妙,不是你们,而是她。
孟子非再次怔住,苍白的面色与胸前的血迹形成鲜明的对比,但是此刻他看向百里安的眼神却是悄然的发生了一丝变化。
他不知说些什么,只能沉默的点了点头。
百里安笑了笑,抬步向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夜深了,早点休息吧。”
说完,与之错身相交而去。
谁知就在这个时候,孟子非豁然转身,面色煞白,甚至带上了一丝惶恐,胸口剧烈起伏仿佛憋了一口很久的闷气,他几乎是用吼着说出来的这句话!
“你都看出来了!对不对!”
百里安顿住脚步,语气无奈道:“我既然没有点破,你又何必主动说穿。”
孟子非脚底下的积雪踩得咯吱作响,他呼吸急促的绕至百里安的身前,双手猛地一把抓住他的双臂。
他脖子涨的粗红,有些隐忍压制,但最终仍是歇斯底里的吼道:“你都看穿了一切!还叫我如何装!再装!那我岂不是可笑到了极点!”
似是发泄出了胸腔中的郁结恶气,孟子非心中那根一直紧绷的弦彻底绷断。
他好似坏掉一般,整个人软倒在地,眼神空洞而迷茫。
他喃喃道:“你就没有想问的吗?”
百里安静静地注视狼狈跌坐在雪地之中的孟子非,目光深邃而安静,他抿了抿唇角,缓缓开口说道:“孟公子,当初在街头你我相逢,是偶遇?还是刻意为之?”
孟子非自嘲一笑,抬首看着百里安,眼神认真道:“当时我是真的想与百里兄你结识,只是后来……”
他的目光忽而涣散,随而凝聚成光,他抬手用力捂着心口,面色痛苦而挣扎:“后来,那位鬼门少主主动找上了我。”
百里安点了点头,道:“世间没有那么多的偶然,郑司阎并非热诚除魔卫道之人,他找上孟家,目的应该是我。”
说着,他目光微定,看着孟子非眼神复杂道:“而他找你合作,应该是看准了你那份尚武修道之心。”
孟子非苦笑:“你果然什么都看出来了,百里兄,你真的实在是太可怕了。”
百里安叹息:“我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人心,郑司阎许诺,只要与他合作,将我引至孟府中来,他便许你灵根,对吗?”
孟子非嘴唇涩然动了动,黯然地低下了头去:“我没想到得到灵根的代价竟是如此的大。”
“不对。”百里安缓缓摇首,清幽的雪花擦着他的脸颊而过,漆黑的发丝沾染住几片洁白如羽的雪花,衬得他好似来自另一个世间。
他目光依旧平静,没有失望,没有愤慨,他深知一切的真相,却依旧能够平静地诉说着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