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风本就是世上无迹可寻地疾物,百里安只觉后腰隐有阴寒剧痛,恐怖的麻意很快从腰间蔓延开来,他深知腰肋之处必然是被那宁非烟的气息化风所伤。
疾退百米,那只巨大的风蝶在次振翼俯冲,百里安召出短笛扶乩,笛尾鬼泣阴珠在夜色中划出一道幽然猩光,如厉鬼凝视。
笛贴唇而吹,萧瑟的笛声响起,被断分的河水再难重聚,被他一剑断开的裂口之中,仿佛有着什么东西在复苏醒来,裂口飞快扩大,似是被一双看不见的巨手强行撕开。
鬼哭狼嚎的哀泣之声从那大地深口中渗透而出,纵然相隔甚远,那声音如影随形,仿佛附在人耳侧哀鸣哭泣,极尽凄厉。
漆黑的魔气入狂龙出渊,将大地之上的风蝶笼罩吞噬。
没有实体的黑气不断在地面间蔓延成灾,最后笼聚成一排排陈列有序的虚影。
那些虚影身披铠甲,手执战斧,身体间插满了无数利箭铁刃,皆是战死前夕的模样。
“这是……”宁非烟不由自主地眯起眸子,眼中浮现出欣赏与意外的情绪:“鬼兵。”
这间山谷竟然是一片战场乱葬之地,人间各国素有交战,战场是怨阴之气最重的地方,这少年精通六爻诡道之术,居然能够借助此山地势阴气,布下这样一场杀阵。
宁非烟看着吹笛少年,含笑的眸子里依然不见任何情绪。
“你会不会觉得,像我这样渡劫境魔头纡尊降贵的来对付你这样一只拓海境的修为,我便该觉得自己稳操胜算,如猫戏老鼠一般?”
百里安心道难道不是这样吗?
方才在森林初遇之时,以宁非烟的实力完全可以将他永远地留在那里,可是她没有。
而是极具耐心地同他周旋,犹如山猫戏弄猎物,在尽情享受抓捕猎物的过程。
若宁非烟对他当真存有如此玩弄的心态,这对百里安而言并非是什么坏事。
因为在戏弄抓捕的过程之中,这也意味着他同时也有一定的时间来寻取机会逃离。
亦如眼下这山谷之中的地理条件,无异于是他绝佳的护命之符。
可百里安却忘记了那三日之中所发生的事,宁非烟曾亲身体会过那夜记忆错乱的百里安是何等的强大与可怕。
又怎会轻忽大意?
今日这场局本就是为那样可怕的他所设。
而此时的百里安,虽然发挥出了超乎同境修行者的心智与能力,一而再再而三地化解她的杀机,手段的确不凡。
可宁非烟感应得十分清楚,此刻他所面对的百里安,并不具备那夜的恐怖的实力。
故而,今夜不论百里安能够创造出怎样的奇迹,对于宁非都不过是小孩子的小打小闹罢了。
从一开始,她便是十分认真的,狮子搏兔亦用,包括百里安会选择在这片山谷之中一战,也皆在她的推演之中。
宁非烟最擅观察,鬼山之中百里安的那几场战斗她皆有目睹。
他的能力,他的武器,不说十分了解,其中八分,自然是有的。
而百里安,却从不知晓宁非烟有着怎样的能力与底牌。
月光幽然,残月浸润出的那抹绯红之意迷离而散,在阴云之中拓落出一层猩红的晕边。
宁非烟注目着大地间鬼气森然的鬼兵,此谷背阴,幽冥之气养成的一方鬼兵极为可怕,怨气本就极其深重,在加上是被阴玉与鬼泣珠驾御,这些鬼兵更是发生了质的变化。
这里的每一只鬼兵,皆有堪比承灵巅峰的实力。
死于战场之上的怨魂何止成千上万,裂缝之中的黑气似源源不断,没有尽头。
宁非烟面上忽然露出神秘诡谲的笑意:“你可知,为何魔界六河会成为这片大陆之上最为久远的恐惧噩梦吗?”
“今夜……便由我来告诉你。”
她拔下自己的一根发丝,在指尖纠缠缭绕的发黑意退散,血染一般变红。
柔软的红发在她尾指间如结缘红绳般细细缠绕,绾出一个轻巧的蝴蝶结。
她便带着指尖那一缕红发,掠至泱泱无尽的黑气之中。
黛紫的身影在黑色阴舞之中蹁跹起舞,红色发丝温柔的切拂而过,发出异样的身影,像是在呼唤着什么,有像是在伏杀着什么。
她如一场旋涡,落入这片幽谷之中,人鬼皆难幸免。
笛声渐止,在宁非烟身影落入那片鬼兵黑潮之中时,他的笛声便遭受到了极大的反噬,灵魂深处甚至传来极大的扭曲与刺痛感,不断侵蚀着他的灵台。
她的影子是黑色的,那是鬼兵的黑气也无法吞噬的倒影,如同来自深渊里延伸而来的倒影,不断在鬼兵之中蔓延覆盖。
指间发丝深度赤红,在这一抹红色里,无数亡魂在哀悼同泣,灵魂在破碎,怨灵在哀嚎。
她就像是穿梭在黑土幽冥里的一个诅咒。
阴兵早已死去,肉身早已腐烂,血液早已枯竭。
可是每当那道紫色身影飞掠而过的时候,干净白皙的指尖总能撕开一蓬猩红来。
她让这些与死亡常伴的阴物们,再次感受到了死亡的绝望。
凄厉的惨叫声不绝于耳,穿云破空,声声嘶鸣。
潺潺溪河逐渐深染血红。
宁非烟缓步来到溪岸一侧,她的裙袂之下,鬼尸横遍,如人间鬼狱,她如鬼狱白骨之中开出来的一朵邪花。
两道分开的溪流久久难合,裂口之中仍有黑气翻涌,似有新的鬼兵要复苏醒来。
宁非烟淡淡地扫了一眼,裂缝之中翻涌不安的黑气陡然凝固。
最后,在她的目光下,如冬眠的毒蛇,慢慢归于巢穴深处。
溪河归拢,残月隐云,惨叫声终于止了。
未散的凄惶月光之下,宁非烟美丽白皙的面容间笼着一层难以掩藏的残忍又冷漠的杀意,颊边沾着一抹猩红的残血,衬得她眉眼惊艳绝伦。
她如黑土幽冥里,一把染血的剑。
百里安浑身冰冷,喉咙深处莫名一痒,猩甜上涌,他口中吐出一口鲜血,鲜血之中有血蝶展翼飞出。
喉咙深处剧痛无比,难以发出一丝声音,仿佛声带被割破。
他身体里,不知何时,竟然被她种下了蝶蛊之毒?!
那只浴血而生的血蝶飞回宁非烟的指尖,只见她展颜一笑,道:“知道吗?每次我杀人,都习惯用自己的刀。”
百里安尚未明白她这句话是何含义,他的身后,红妆如幽灵般浮现,黑袍无声翻舞,半月面具之下的一双眼睛冷漠空然,她手中握着一把闪烁着幽红色泽的朴刀。
刀锋从百里安的背后,狠狠贯入,洞穿整个胸膛。
这柄刀似乎是提前准备好专门来对付他的。
此刀饮血,百里安只觉刀入身体的那一瞬,浑身鲜血飞快的被刀吸噬吞走,就连体内的尸珠,力量也近乎枯竭。
眼前黑夜之中含笑凝望着她的女子,身影逐渐模糊。
他,重归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