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树村里的厂房宿舍就跟末日废土片里的场景似的。不但杂草四处丛生, 还到处都是破破烂烂, 斑驳不堪。一股子混合了秽物、酸腐、灰尘还有许许多多说不出的怪味儿的臭气飘散在空气中, 城里人来了只怕吸上一口气就要跑到旁边去呕吐。

说实话这也是没办法的。厂房宿舍这边并没有完整的排污系统, 以前大粪坛都是厂子里的工人们定期挑出来去浇田浇树林的。后来出了事故，厂房宿舍里只剩下一群孩子和几个老人，谁还能顾得上又有能力去处理大粪坛里的东西呢？

几年来大粪坛就一直这样摆着, 一到夏天那气味就是物理意义上的熏人。顾凌霄叹息一声, 进了雷家关上门，暂时把那熏得她眼睛都疼的气味给隔绝在了外头。

雷家还算干净，就是东西实在太多了。小小一个屋子里塞满了各种各样的纸箱和破烂，看样子是雷霓舍不得扔掉任何一样东西, 在她眼里这些东西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能派上用场或是能卖掉换几个钱来。

没有大人持家, 厂房宿舍里干不干净全靠孩子们自行维持。雷霓父母出事的时候她七岁,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那时的雷霓已经会打理自己了。也因此她能把家里和自己都弄得干净一些。大树村里那些年纪小一些或者平时生活习惯不太好的孩子，自己打理自己那就真是跟猪在泥潭里打滚没什么区别。

顾凌霄拧了几个水龙头都不见水出来，好在总算有一个水龙头里还有一股细细的水流。她闻了闻这水的气味, 见这水气味正常，这才拿盆盛了水把自己给收拾干净了。

弄干净自己又换了雷霓一堆旧衣服里最拿得出手的衣裳，顾凌霄坐在床上擦头发的时候从雷霓的枕头下边儿拿出了MeTube寄给她的免费智能机。依着雷霓的记忆，她轻车熟路地登录了MeTube, 然后在后台开通了直播online功能。

直播online与普通的直播是不同的。普通直播受限于设备的电量、信号等等问题，无法做到二十四小时都在线。MeTube为了能满足用户不错过特定MeTuber每一分每一秒生活的愿望，特别开发了一款程序。

只要你同意直播online功能的协议并安装相关软件到你的设备上, 你的设备就会自动上传你的位置数据，根据你的位置数据，不管你走到哪里、离你最近的摄像头都会自动捕捉有你的画面并进行直播。

向大树村这种没有公共摄像头的地方，直播还是只能依靠特定的设备。但到了城市里，开通直播online功能的MeTuber出门在外既不用自拍也不用设备就能直接进行直播了。

这种会使用到公共摄像头的直播所暴露出的个人无疑是巨量的，但其收入也是一般直播的几十倍甚至几万倍、几千万倍。

想想看，当你的喜欢的偶像明星走过任何一个地方，你随时都会知道她或是他在哪里，被哪个摄像头拍到了。你可以通过选择不同摄像头拍下的画面同时多角度地欣赏你偶像的神颜，还不用担心你家的小哥哥小姐姐因为人气高，上了真人秀节目就被节目组拿去献祭，为了炒话题而被恶意剪辑。你的小哥哥小姐姐今天穿什么衣服，戴什么首饰，这个时候正在做什么，现在是什么表情，见到谁的时候是什么反应你完全知道，你要是有心一点甚至单靠直播就能活得像是和小哥哥小姐姐一天二十四小时形影不离。

对观众来说直播online值得他们花钱，对MeTuber而言直播online功能也值得开启。

确实，开了直播online之后是少了一些，但也不能说是没有。因为一些私密的地点、比如没有公共摄像头的自己家中要不要直播结果还是由MeTuber自己来选择。大多数的MeTuber都认为这样的选择权利对于自己来说已经完全足够，比起他们更需要钱，所以连睡觉的时候都开直播online对准自己床头的人还是绝大多数。

雷霓很少做直播，大树村也没有什么公共摄像头，直播online的功能在这里没什么用处，所以雷霓也没有开通过直播online。

顾凌霄则是在开通了直播online之后就直接对着手机露脸了。

“大家好。”

对着正在充电的手机挥了挥手，第一次直播的顾凌霄还有些不习惯。她一时想不出自己该找些什么话说，不过想到后面的事情，她又不觉得踌躇了。

“现在开始我要收拾一下东西，然后打扫一下家中。因为我很快就要从这里离开了。”

顾凌霄说着从手机的面前起身，她果然开始收拾证件，归拢平时用的课本儿和拿做MeTuber赚来的钱邮购来的书。

雷霓的关注者只有三十四人。除去大树村的小伙伴们和慈善人们，就只剩下不到五个关注者。

不过这五个关注者里正好就有裴彦的一号助理兼初中同学兼孽缘再兼死党的蔡鸿明。

隔壁裴彦正在被节目组采访，蔡鸿明闲着没事干就拿出手机登录了MeTube。他的本意是随便看看，没想到那个一直是灰色的头像旁边突然亮起了示意正在直播的绿色圆点。

蔡鸿明不是恋童癖，虽然他也喜欢看美.少.女，但看美.少.女仅仅是当保养眼睛用。再说娱乐圈里那么多美.少.女早就够蔡鸿明看的了，雷霓这种山沟沟里的小狗尾巴花说好听了是天然质朴，说难听了就是不修边幅。要蔡鸿明说，雷霓距离“美.少.女”三个字真是十万八千里。

蔡鸿明之所以会关注雷霓，那是因为裴彦准备收养一个孩子，而雷霓正好在这个收养候补的.名单之中。

各国首脑为什么会这样支持MeTube？那是因为MeTube让各国不需要额外开发任何的公共监视系统。“棱镜.计划”的曝光曾经使得国家监视公民、侵犯公民权的问题引起轩然大波，后续国家利用各种人脸识别系统和步态捕捉系统来特定公民身份是否是监视公民、侵犯公民的行为也有很大的争议。

最初国家开发这类识别系统的本意是高效抓捕罪犯，降低犯罪率。然而对于被监视和被窥探的恐惧使得大众提出了强烈的抗议。与此同时MeTuber却会为了一点点的钱财与知名度就将自己的出卖得分文不剩。

商人们和官员们脑子一转就搭上了线。从此各国再也不遏制MeTube的发展，反而都加大了与MeTube的合作。

MeTuber都是主动贩卖，调取这些被主动公开以贩卖的既不能算是监视，更不能说是侵犯人权与权。MeTuber越多，对国家管控而言反倒越有利。

如此大环境之下，不做MeTuber、不做直播的人就显得与众人格格不入。有些心怀鬼胎的人见状就去煽动蠢人跑到不愿意公开自己的人那里说：“你不直播你的生活是因为你心中有鬼！身正不怕影子歪！你要是没干见不得人的事情你怎么会不敢直播！”

裴彦是彻头彻尾的神秘主义。娱乐圈的其他人哪怕是个十八线小明星、一百八十线小演员都会日常在MeTube上直播并饭撒。就他一个连拿到了还热乎着的影帝头衔也不愿意直播一个，害得在他微博下主动组织为他投票、求他拿了大满贯后来一次直播的粉丝直接粉转黑，跳脚说裴彦这样抗拒暴露自己的就是因为他心虚、他害怕，他有见不得人的东西，他会做见不得人的事情。

蔡鸿明还有一众同事当时就想跪地喊祖宗了——他们家老裴哪里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哦！他就是一性.冷淡的工作狂！

别的明星聚会开趴飞.叶.子的时候他在看剧本背台词揣摩角色，别的艺人直播饭撒的时候他在钢琴面前写谱子，对着电脑屏幕敲歌词。

其他明星休闲度假陪家人的时候老裴要给八大时尚杂志拍封面、做采访。其他艺人吃吃喝喝给自己充电的时候老裴做空中飞人飞了米兰又飞巴黎罗马，毕竟二十个超一线品牌都等着他走秀、代言、站台，拍广告。

最可怕的是老裴基本没什么称得上爱好的东西。美食美酒美女他通通不爱，电视剧电影音乐对他而言也是可有可无。他稍微有一点时间就去跑步游泳划船登山，可这不是因为他喜欢，纯粹是因为他觉得自己是公众人物，他有义务保持最好的状态去应对镜头！

蔡鸿明觉得要让自己过一星期裴彦过的生活……不，只需要过三天裴彦过的日子，自己就该崩溃了。

因为裴彦的生活真的是太没有乐趣可言了！

然而这样的裴彦居然被指控心虚？蔡鸿明怀疑那黑粉脑子里有泡。

可是说者无意闻者有心。对裴彦这样的公众人物而言，不敢公开自己的真的是一个非常严厉的指控。可是裴彦本身就是高冷神秘的人设，事到如今让他主动公开倒更像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因为被人说中了痛处，所以故意在镜头前作秀。

裴彦高冷神秘的人设不能倒，但让裴彦本人来暴露他自己的也很不妥。就是蔡鸿明这种和裴彦走得近的人也会有帮裴彦隐瞒事实真.相的嫌疑。于是在裴彦工作室几十号工作人员关门开会三天后，裴彦主动提出自己要领养一个孩子。

“我不打算结婚，也不打算要小孩。领养一个孩子本来就在我的计划中，现在不过是提前了一点。”

裴彦面无表情地对自己养活的几十号工作人员这么说。

听到他这么说，女性工作人员和gay们都发出了可惜的声音。

裴彦身高一米九六，不是模特身材的八头身，而是少见的号称“脖子以下全是腿”的九头身。他体态均匀，宽肩窄腰，是正宗的穿衣显瘦，脱衣有肉。

光看身材裴彦都能让人口水狂流三千尺，可怕的是裴彦还有一张绝世好脸。

他五官精致姣好，仿佛女子，然而长相英气、充满了雄性气息。所谓剑眉星目、鼻若悬胆，这就是裴彦的真实写照。也无怪乎自打裴彦出道就被冠上了“国民白月光”的称号，就是不曾恋爱过的少女少年看见他也能体会何谓白月光、何谓朱砂痣。

能弹会唱的裴彦还有一把好嗓子，哪怕是看不见裴彦长相的盲人，只要听见裴彦那磁性的声音也会感到心头酥麻。也难怪裴彦第一张专辑就捧了金唱片大奖，将年度唱片和最佳男歌手奖都收入囊中。

这样的裴彦说自己不打算结婚，也不打算要孩子，这等于宣布他这美好优秀的基因将消失在地球上，这怎么能不让人可惜？

不过可惜归可惜，工作人员都是靠裴彦养着的。他说一，谁又能说二？

工作人员们不纠结裴彦的婚恋私事，大伙儿一合计，觉得裴彦提出的收养.孩子是个好点子！

除了收养行为本身就能让艺人的社会形象大大提高，收养的孩子如果培养得好，还能再为艺人刷一波热度知名度以及全民好感度。同时一旦裴彦有了养子，各种亲子综艺和家庭综艺裴彦就统统可以上了。

最重要的一点：养子这盆远水救得了裴彦身上的近火！

黑粉不是质疑裴彦心中有鬼吗？裴彦不是不方便自曝吗？那让养子曝啊！

从怎么定下养子是谁到养子与裴彦第一次接触统统都进行直播，观众就能看到养子与裴彦并不熟悉，不可能事先就被培训得能为裴彦事事遮掩。

其次裴彦虽然是高冷神秘的形象，可是为了养子他能主动暴露出一点，那不是证明他可以为了孩子放弃自己的神秘主义，他充满父爱、他是个慈父吗？神秘高冷后面加个慈父Tag没毛病！

还有，如果能完整的记录裴彦怎么从一个高冷神秘的巨星转变为一个有人情味的慈父，这对裴彦的人设而言也是一种极好的补充！裴彦既不会失去原有的逼格，又不会转型突兀。还有人人都爱看反差萌，巨星与慈父的反差萌够强够激烈，以往不吃裴彦高冷神秘人设的路人都可以吃内心温柔温暖的老父亲人设了！

考虑完这些，蔡鸿明只想拍着裴彦的肩膀说你他娘的可真是个人才！你不做明星做职业经纪人也饿不死！

就这样，裴彦要收养一个孩子的事情已经是板上钉钉。

话虽如此，裴彦也不可能什么样的孩子都收养。他很忙，非常忙，太小的孩子他没法照顾也没空照顾。感情太丰沛的孩子、真把他当亲人的孩子他也没法成天安抚，并给孩子充分的亲情。

裴彦的养子必须是一个年纪不大不小，不会太黏人也不会不亲人的孩子。这个孩子需要有自己的精神世界，能独力生活并把自己料理好。同时这个孩子还必须能明白自己对于裴彦是个什么作用，TA需要配合裴彦不着痕迹地在人前展示裴彦这个养父的优秀之处。

这个孩子不能是童星一样有镜头意识的孩子，也不能把展示裴彦优秀的地方做得太明显。真情实感才能打动人，而真情实感与做作事儿逼之间往往就是一线之隔，所以这个孩子的一举一动必须真实，且说话做事一定要进退有度。

就总体而言，这个孩子不说是能天然地讨人喜欢……起码也不能让人一看见就生厌。

最好这个孩子还能有一点知名度。那样当孩子进入裴彦的生活，TA就能更好地为裴彦制造话题。

蔡鸿明为了找出符合以上标准的孩子，也不知道对着MeTube看了多少个孩子。雷霓有点小名气是因为她从十一岁就开始拒绝他人的收养，到现在已经有四年的时间了。大树村这个极度贫穷的孤儿村还有泥石流惨案也是因为雷霓开始在MeTube上传视频后才广为人知的。

蔡鸿明看过雷霓的视频，他觉得雷霓很符合裴彦的需要就关注了雷霓。雷霓却是总也不开直播，让他想继续深入地了解下这个女孩儿都不行。

现在见雷霓正在直播，蔡鸿明立即点了进去。

画面中的少女很纤细，头发枯黄眼下微微淤青，面色也差，看得出来有点儿营养不.良。可少女收拾东西的动作很好看，有种流畅的优美，仿佛下一秒就能入了画。

蔡鸿明怔忪了一秒，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魔怔了——刚才那一瞬，他居然觉得这个少女很有魅力！拜托！这可是个脸上还有小雀斑的小女孩儿诶！

“要带走的东西我已经收好了。”

顾凌霄说着拿过一个纸箱：“带不走的东西我打算封到纸箱里。”

【你为什么要走？】

一条白色的弹幕飘过，是蔡鸿明忍不住发了评论。

现在顾凌霄的直播间里只有蔡鸿明一个观众，可就在蔡鸿明发了这条评论之后，顾凌霄的直播间里立刻多了三个陌生的ID。

蔡鸿明用的虽然是小号，可娱乐圈这种地方哪里有不透风的墙？见蔡鸿明的小号动态显示他去看顾凌霄的直播了，立刻有人紧跟而上，戳进了顾凌霄的直播间。

“嗯……”

顾凌霄露出思考的表情，随后放弃解释地答道：“一言难尽。”

顾凌霄不是在敷衍，着实是整件事情几句话根本说不清楚。

雷霓为什么会掉进湖里？当然不是因为她不够小心。她会掉进湖里是因为她最要好的朋友、就像是姐妹一样从小一起长大的崔婷婷前一天约她第二天在湖边见。

第二天雷霓在约好的时间到了湖边却见崔婷婷已经落了水，于是她一个猛子扎下去，连鞋都没脱就朝着崔婷婷游了过去。

崔婷婷在水中拼命挣扎，雷霓以为她是脚抽筋了。所以哪怕被崔婷婷乱挥的胳膊打了几下、被崔婷婷拿脚踢了几次雷霓都是义无反顾地托着崔婷婷的身体，带着她往岸边游。

可人的力气是有限的。雷霓被崔婷婷折腾的厉害，途中也不知道呛了多少的水。她距离岸边还有一段儿，人已经有些乏力了。

就在这时候，崔婷婷忽然一脚就踹在了雷霓的胸口。之前崔婷婷就挣扎得厉害，她这一踹也像是无意的。

只有跳下水去救崔婷婷的雷霓才会疑惑崔婷婷之前不是脚抽筋了吗？怎么抽筋的脚忽然就好了呢？

可是雷霓已经说不出自己的疑惑了。青春期正在发育的女孩儿，胸口可说是浑身上下最脆弱的地方。稍微颠簸雷霓都会感到前胸疼痛，何况被人这么毫不留情地踹上一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