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凌霄就是坐在这儿等他,想知道他追着自己来干嘛。
“少侠不是来杀我的么?何不亮出兵器?……哦,我给忘了。你的剑被我折了呢。”
若是寻常修真者听见顾凌霄这挑衅一般的话语,立刻就会因为想起自己的得意法宝被毁而感觉受到了折辱。
云烈却只是摸到腰间剑鞘,用力握了一握贯日雷光。
“……兵器亮了也无用。在你面前亮兵器不过是自取其辱。”
哦?难得有个明白人。
顾凌霄总算赏了云烈一个正眼。
“那少侠来此是为何?”
通过慕容家的人的记忆,顾凌霄多少知道一点云烈的事情。
云城如今正被大兴、文西两城夹击,眼看着就要陷落。云烈虽是年轻一辈中最为出色的剑修,可他一个哪里抵挡得了两城数千高手的围攻?
云烈的父亲当然是不愿意让云烈来飞虹城做这个上门女婿的。但形势比人强,云城眼看着就要被两城瓜分,其他大城哪里愿意去淌这滩浑水?小城更是不敢参与大城之间的厮杀。纵使云家曾经乐善好施、救人无数,到了云家落难也无人相帮。
顾凌霄猜测云烈是来请自己帮忙云家——她一个就能屠了慕容家,即便大兴、文西两城高手尽出,她要灭了两城高手还不就是在顷刻之间?
不过对不起,她对中原人的内乱私斗真是半点兴趣也无。云烈要敢对她提出交易,她就先入云城屠了云家,再杀尽大兴、文西两城的高手。
要抑制住无差别杀人灭世的欲望,那只有适当地将这种欲望释放出一部分。
顾凌霄是个清醒而冷静的人。她确实有慈悲之心,却不会因为慈悲就替那些真正的受害者原谅犯下罪过的恶人——身为第三者,如果原谅了犯罪行恶的人,那就是在加害受害者。如此“慈悲”与做帮凶有何区别?
挑起战端的人该死,伤害他人、凌辱他人的人该死,为了自身的利益去牺牲他人的人该死,为了满足自身而凌虐他人的人也该死。最后多加一条,想拿她当枪使的人都该死。
云母还未出生就已惨遭利用,短短的人生里也是一直在被人榨取。她愤恨又悲哀地想过若有今后,她绝不要再被人利用。顾凌霄虽不是她本人,却还是想实现她的这个愿望。
“我是来阻止你继续杀人的。”
云烈的声音很笃定。
顾凌霄微微一怔,随后自喉咙深处产生了强烈的笑意“那与杀了我有什么区别?”
“不是只有杀了你才能阻止你杀人。”
云烈垂着眸子,低头看着自己脚下葱郁的绿意。在他的双脚之间,一朵小小的野花正迎风飘扬。
顾凌霄的声音顺着风飘了过来。
“那我可以告诉你,只要我还活着,我就会不停不断地杀人。”
“我走过的地方一定会流出血海,我踏过的土地必定会堆起尸山。”
云烈肩头猛然一动,但他依然没有回头。他沉吟了好一阵,这才缓缓道“……那我希望你只杀坏人。”
顾凌霄瞬间失笑。
她确实有这种想法,可当这种想法被云烈明确地说出来的时候,她只觉得可笑。
“什么叫‘好人’,什么叫‘坏人’?一个坏蛋做了一件好事,他还是坏人吗?一个好人做了一件坏事,他又还算好人吗?”
正邪本就不是绝对的。非黑即白只存在于给孩子们看的童话书中。
就像慕容清泽。他做的事对巫叶、对云母、乃至对顾凌霄来说都是天理难容。然而对于中原来说,他就是打击苗疆这个死对头的大英雄。而把慕容清泽变成蛊床的她则是不折不扣、应当被置诸死地的杀人魔头、万恶妖女。
“……”
显然没料到顾凌霄会提出这么难缠的问题,云烈哽了好半天。
顾凌霄以为云烈不会再回答自己,她将腿脚从溪水中抽出,旋即站起身来欲要离开。不料云烈回过了身来。
“……这种复杂的问题我想不明白。但我知道对我而言什么是善,什么是恶,什么是好,什么是坏。”
“我要做的不过在你要杀我觉得不该杀的人时阻止你。如果你觉得这个人该杀该死,那你拿出你的理由。如果我觉得这个人不该杀不该死,我就拿出我的理由。”
“仅此而已。”
顾凌霄媚眼圆睁,随后大笑出声。她笑得酣畅淋漓,也笑得云烈摸不着头脑。
“好好好,真是好一个‘仅此而已’!”
顾凌霄笑够了,长吸了一口气后才道“你们这些修真者啊,真的是无时无刻都在把自己的价值观强加给别人。”
“——你凭什么认为我会听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