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顾凌霄睁开眼睛的这个瞬间, 她手腕上的铁铐被崩飞了出去,洞穿她琵琶骨与大腿骨的铁链则像是三伏天里的小雪花一般迅速消融于无形。
顾凌霄轻若羽毛般地落了地, 身上的破衣旧裙、斑斑鲜血乃至胸口上刚刚愈合结出的疤痕、天生就有的黑痣统统都被被看不见的力量所溶解。她的脸庞、手臂、腿脚乃至身上每一寸的体毛都飞快地凋零, 就连一头银发都迅速枯萎。
可是不过片刻, 她的银发又再次生长而出。新生的银发又浓又密, 柔顺无比, 仿佛月光被人织成了缎子, 又好像水银流泻至顾凌霄的腰间。顾凌霄的皮肤则光滑如刚刚剥壳的鸡蛋,又如光洁腻手的羊脂白玉, 没有一丝瑕疵。
曾经被关在地牢里不见天日的惨白怪物如今脱胎换骨, 顾凌霄只是面无表情地朝着地牢的铁栅栏一看, 用玄铁制成的牢门就从中被溶化出一个大洞。
——如果有人能和顾凌霄一样在黑暗中视物,那他就能看见无数细小但外貌狰狞可怖的蛊虫密密麻麻地爬上了玄铁牢门,它们喷出强酸融化所有的障碍物,之后喜食金属的蛊虫们又快速爬出将融成一滩铁水的玄铁牢门吃了个干净。
像是要确保顾凌霄每走一步都能踏在最洁净的地方,蛊虫们分工明确、层次分明地工作着。食腐食锈食尘食土食青苔的蛊虫飞快地为顾凌霄开路, 以至于顾凌霄就像是身负魔法, 她往哪里走哪里就会变得异常洁净, 连灰尘都不会有上一粒。
蛊虫和人不一样,这些小家伙们天生就对顾凌霄这个蛊母充满敬畏与忠诚。顾凌霄体内又还有条凶暴的蛊王, 这只蛊王的存在使得即便不是顾凌霄这个蛊母所产的蛊虫也会下意识地臣服于顾凌霄。
当顾凌霄踏上走出地牢的石阶时,不着寸缕的她身上已经多了一件薄薄的露背丝裙。这丝裙就如同刚从她身上长出的第二层皮肤, 极为贴合她的身体曲线, 更显她身材纤秾合度、曼妙至极。
这是冰火天蚕丝。冰种丝极轻极薄极为柔软, 织成布后依旧宛如会流动的液体。其触手柔滑细腻,然而水火不侵、入土不腐。只要穿在身上就能抵御巨力,是比玄铁盔甲更好的护身材料。
曾有中原高手以冰火天蚕丝练就成一套七彩断肠弦,此弦非但削铁如泥,还不会遭酸毒腐蚀。中苗大战时水月派宗主以此弦屠戮三座苗城,毁去无数苗寨,令苗人无不闻风丧胆。巫叶嫁入慕容家前曾请水月派宗主毁去此弦,以祭苗疆亡灵,此事甚为有名,故而被囚多年的云母也知道一二。
冰火天蚕丝珍贵,冰火天蚕本身也极为难得,放眼整个苗疆,冰火天蚕也不过就出现过两条。一条在中苗大战时不知所踪,另一条则被安置在苗疆的圣巫殿深处。想入圣巫殿,需要圣巫与大祭司到齐并做法才可。
巫叶身为苗疆圣巫虽不能把冰火天蚕带入慕容家,却是带了一粒冰火天蚕的蛊卵充作一样嫁妆。奈何慕容清泽压根就没有本事孵化这粒蛊卵,是以慕容清泽将这里蛊卵种到了云母身上,以云母的血滋养了十数年。
这次冰火天蚕会突然孵化,想来是因为蛊虫本能地感受到了顾凌霄运起的功法,明白若自己再待在顾凌霄的体内就会被蛊母吸纳消失,这才拼命破卵而出。
而刚刚破卵而出的冰火天蚕感应到了顾凌霄的强大,下意识地便将顾凌霄认作母亲,臣服于母亲。无论母亲到哪里去,它都会紧紧跟随着母亲的脚步,不与母亲分离。
顾凌霄可不止冰火天蚕这一个“孩子”。敢近她身的蛊虫无不是像冰火天蚕这样强大的蛊虫。这些蛊虫生来就有统御其他蛊虫的天赋,也能释放出令其他虫豸不敢靠近只能臣服的威能。身为蛊母的顾凌霄看上去孤身一身,实则已有千军万马。
地牢外头的阳光很刺眼,顾凌霄忍不住抬手遮了一遮。随着她浅紫色的瞳孔微微收缩,她的瞳色很快转变为了深紫——她的身体已经开始在适应阳光了。阳光无法向灼伤云母的眼睛那样灼伤她。
顾凌霄的身后,那些驻守在地牢门口的慕容家家仆三两下就被子蛊们撕裂吞噬。就和人类爱吃牛羊肉一样,子蛊们也觉得修真者很好吃。
因为蛊母是顾凌霄,子蛊们的教养很好。它们吃得很干净,连骨头渣子和地上的血渍都没有放过,不像其他巫蛊师唤出的蛊虫总会在吞噬活物后留下些可怖的痕迹。
顾凌霄翩然若仙,她走过的地方却都是空空荡荡。慕容家的家仆一个个犹如人间蒸发,他们甚至来不及捏起法诀、展现出自己的分毫功法。
因为看到顾凌霄的第一眼,任谁都会把她当成海市蜃楼一般的美景虚像。等发现自己不是眼花,妖异而绝美的女子确实是真的存在,这些家仆也已经被子蛊们爬了手脚、蛰了后颈。然后化为了子蛊们的饵食。
前来参加慕容云珠的婚礼的修真者们也不是没人注意到了慕容家家仆的减少。可慕容家与云家的联姻极为盛大,从四海八荒而来的宾客十分众多。慕容家的家仆们个个忙得脚不沾地,一时间人手不够也是情有可原。
顾凌霄到达礼堂时婚礼正好进行到最高潮。云城少城主云烈身着红袍,胸戴大花,明明正与新娘子慕容云珠夫妻对拜,却是一脸的百无聊赖恨不得马上结束,仿佛今日与慕容云珠成婚是逼不得已,此时也是被人按着头才与慕容云珠对拜。
半透明的盖头之下,慕容云珠却是喜形于色。她眼角含春嘴角带笑,一张极为娇俏的脸上写满了对云烈的浓情蜜意。
顾凌霄忽然就有点理解数年前打算让云母为她慕容家生蛊虫生到死的慕容云珠为什么会在今日找上云母,并一刀结束了云母的性命——在慕容云珠的眼里,留云母一命、让云母一生一世为慕容家产出蛊虫为慕容家所用根本没有得到云烈的心这件事那么重要。
深紫色的眼眸里闪过暗芒,顾凌霄勾了勾嘴唇。
将个人的私心置于家族的利益之上,将与一个男人的结合置于姐妹的性命之上,将整个家族推向毁灭……这种既坏又蠢还十分恶毒的女人竟然就是慕容清泽的掌上明珠……慕容清泽的为人也可见一斑了。
一步、两步、三步……随着顾凌霄越来越靠近礼堂的中心,越来越多的人也注意到了越众而出的顾凌霄。
顾凌霄清楚地看着慕容云珠脸色丕变,方才还一片春心荡漾地凝视着云烈的眼睛染上不可置信的恐惧。
“大胆!来者何人!?为何妨碍慕容大小姐与云少城主的喜事!?”
有人跳了出来,是个白胡子老头儿。顾凌霄看也不看那人一眼,只是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嘲笑便从那人的身边走了过去。
那人本想抬手阻止衣着暴露、犹如妖魅的顾凌霄,却是手指未动,人已经口吐白沫地倒在了地上。
——失心蛊的毒素可是即效性的。若是解毒不及时,人哪怕保住了性命也会变成痴痴傻傻、疯疯癫癫。
“诸位,”
顾凌霄没怎么张嘴。她的声音却像是无处不在地直达众人的耳底,有人猛然捂住耳朵,这才发现原来听见这声音的根本不是他们的耳朵,而是他们的脑子。
——蝠蛊不是一种强力的蛊虫,它只能震动翅膀发出人耳几乎无法辨识的超音波。顾凌霄却是能利用蝠蛊的这种特性,让自己的声音直达众人的耳底脑内。只要她愿意,她甚至能操纵超音波直接绞碎人的脑子。
“我与慕容家不共戴天,此来便是为了报血海深仇。我无意节外生枝,还望各位行个方便。”
与那白胡子老头儿一道来的中年男人已然暴起,口中大呼“什么行个方便!!你这妖女竟敢伤我三叔!给我纳命来吧!!”
这是一个使枪的修真者,三尺长的火尖枪在他手中被他舞得虎虎生风。然而不等他的枪尖进入顾凌霄身前五米之内,他的枪尖已然溶解,金水滴滴答答了一地,还顺着枪杆流到了他的手上。
“啊!!!!!”
此人惨叫一声,众人这才发现他那沾了金水的手竟是已无皮肤肌肉,只余森森白骨。而滴答到地上的金水也在光滑如镜的大理石地板上灼出一个个不规则的圆洞——原来这是极强的酸液!
顾凌霄依旧彬彬有礼“诸位若是不想被慕容家牵连,速速退去即可。我不会伤尔等性命,亦不会言而无信、出尔反尔。毕竟……”
“今日我只想让慕容家整整齐齐。”
顾凌霄这话说得古怪,却不妨碍修真者们从她身上散逸而出的煞气杀意中感觉到她这是要取慕容一族的人头。
慕容清泽当场就拍桌而起,满脸的络腮胡子都在抖动。他看到顾凌霄的第一眼时还没认出如此绝色的美人是谁,等他想起了那个与顾凌霄有八分像的女人,他浑身都战栗起来,出了一层细细密密的鸡皮疙瘩。
怎么可能……怎么会!
他和巫叶的女儿怎么会出现在这种地方!?那个怪物不是该被关在地牢里吗?!难道是因为今日云珠大婚,地牢的守备被放松了些,这怪物才趁机逃了出来?不,可是——地牢通往地上的大门是足足有两千斤重的极冰玄铁啊!
再看一眼那被溶了火尖枪与整个右手的修真者,慕容清泽额上微微冒汗。
难不成这怪物连极冰玄铁都能融掉?
实际上顾凌霄的子蛊们不仅在极冰玄铁上开了洞,后来更是把两千斤的极冰玄铁全部吃下了肚。此时别说是慕容家的秘密地牢看不见玄铁,就连各处的库房乃至最重要的地下宝物库都被子蛊们吃得一干二净,什么天材地宝都不剩下了。
慕容清泽作为飞虹城的城主,手中的宝贝之多可不逊色于中原八大城里另外七位城主的私藏。慕容家被顾凌霄的子蛊吃空,中原至少八分之一的天材地宝都化为了乌有,其损失之巨难以估量。
也是慕容清泽现在还不知道自己有多大的损失,否则只怕光听损失他都能心绞痛痛死过去。
“还愣着干什么?!还不把这擅闯礼堂的妖女给我杀了!难道你们还要我亲自动手?!”
慕容清泽一声令下,慕容家麾下的修真者们立即与慕容家的家仆们一起朝着顾凌霄扑去。周围也不是没有修真者认出顾凌霄那殊丽的容貌传承自谁,可谁都不敢揭破。
——飞虹城是慕容家的地盘,更何况慕容清泽就在众人的眼前!谁都胆量叫破慕容清泽口中的“妖女”就是他与苗疆圣巫巫叶生下的女儿?怕是不想竖着从这里出去了!
巫叶嫁入慕容家后不到一年,慕容家便声称巫叶并不是诚心嫁给慕容清泽。她是打着里通苗疆的主意蛊惑了慕容清泽的。慕容清泽也不是恰巧为巫叶所救,而是踏入巫叶陷阱的人恰好是慕容清泽。
什么相知相爱,什么中苗和平,这所有的一切都是骗局。
慕容清泽“大义灭亲”杀了巫叶在中原是出了名的义举,后来慕容清泽拿巫叶的尸体养蛊,并用此蛊破了苗疆的蛊瘴更是大功一件。凭着此功慕容清泽才拿下了飞虹城城主之位。
至于巫叶肚子里的孩子,这孩子是男是女无人知晓,更别说其去向。因为慕容家被承认的“大小姐”只有慕容云珠一个,许多修真者甚至不知道巫叶还为慕容清泽怀过孩子。
顾凌霄的出现就像是一个讯号,一个明明白白地告诉世人慕容家与巫叶之间存在隐情的讯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