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贤独自死在无人知晓的黑夜。咸阳王宫,芷兰宫的梅花,新郑的旅途,古霞口的风雪,他本有无数次机会让嬴荷华爱上他。同时,他本有无数次机会可以杀掉张良,但因为或多或少的阴差阳错,他错失了一切。
许栀没想到,韩非离开纷乱,在终南山待上这么多年,从法家掺杂了道家思想,最后竟倾向怀疑学派,虚无主义。
他把一切都归之于错。
许栀是个历史论者,“如果没有开始,就没有一切感知。”她续言:“荷华还想问先生,您原本在终南山好好的,此番化名问山是为了什么?”
“公主。我来兑现承诺。”
“可还不到十年。”
“公主觉得十年要做完的事情,其实六年就可以。只是但有的东西,你必须要割舍。”
许栀怔住,她道:“我已经做出了选择。”
他的声音听不出容人反驳的语调,“你此间想办法见我,是因为张良还是因为檄文?”
“先生?”许栀不解。“我想知道先生为什么要到王兄身边。”
韩非笑了笑,他没有谈及嬴政,而道:“鸿至子出谷,尉缭应该用了公主的手去处理过一些事。”
“李贤。”许栀道:“他因荆轲之事一时难抑,但已被我救下。”
韩非目光锐利,“公主也知道你救了他。当下楚国,你用自己做赌注,杀了负刍,并不会换回任何东西。”
类似的言语,也从燕月口中说出过。她要她选,必须去选。
“不,不会。”许栀骇然,“魏国大梁,张良出使,是父王给我的机会。”
韩非尖刻的言语从竹简上飞了下来,他怀疑一切的同时,身上冷峻之色丝毫不减,他比李斯说话要更见尖刻。
他想劝她放弃,放过自己与张良,大概是韩非不曾娶妻生子的缘故,他对亲缘关系一惯冷。以至于他把看到的真相剖开,但并不知道怎么去婉转藏话,故而说出了这个世界上最残忍的言语。
“张良会因为这个机会,葬送他的一生。”
“小公主,他会把自己给逼死,就像李贤一样。或许,命运对张良要更加残忍。”
“你的爱会害死他,不只是他,还有整个张家。”
——
“此乃大谬。”扶苏说话语气重了些,四字间皆是威慑。
陈平所言的那个扶苏也被张良看见了一半。
扶苏原以为张良会立即否认,或者说些绝无可能的话。
但张良竟然低头了!
他承认了?
“臣铸成大错,罪无可赦。”
可惜许栀没有听到,他头一次承认。
他心生爱妒。
诸如韩非所言,开始是错,结束也是错。
爱是罪,无可饶恕。
——
驻扎在城父的军队准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南下之前。
城父爆发了另一场叛乱。
昌平君起兵,联合颍川郡故韩叛臣。
原本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负刍死了,昌平君联合无路,他本不会再生叛乱之念。
但张良牵涉其中,却不为昌平君所顾。
于是,昌平君再得范增指点,于是乎韩非所言皆变成真。
昌平君的逻辑很简单,既然被人‘逼上梁山’,也只能一搏。
楚歌楚舞,离他太久了,久到他都快忘记自己也是一个楚国人。
站到战场上的这一刻,芈启才发觉在秦国这么多年,一直是客居。
四十年前,垂髫之际随华阳太后入秦。
二十年前,助嬴政剿灭嫪毐叛乱。
十八年前,他为嬴政找来了一个故人——郑璃。
利用之余,升官之后,他没忘记自己还是楚国公子。
他身上留着芈姓王族的血液,从来就不赞同李斯嬴政的国策。这让他想起来蔡泽。
于是,抵御秦国的进程,成为他另一个注定的使命,既成全了他楚国公子的身份,也同时将这些年中最为深切的割裂所弥补。
当然啊,还有欲望。想要权力,追逐荣华,追捧的念头,没有一刻从芈启的脑海中消除。
当陈地赶来了众多的楚国老贵族,要求为负刍公子报大仇,奉昌平君为新主。
他才站在了人生最高的荣耀。
一生有这样一个时刻,何尝不是幸事?
秦王政二十一年,韩国故地新郑爆发反秦之乱。昌平君被贬,前往前楚国陈郢。
秦王政二十三年,郢陈叛秦。王翦攻伐楚国,占领了郢陈以南至平舆的地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