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又意味深长道:“柴崇一事,朕本可不告诉诸位,只说朕已收到情报,柴崇逃去了交趾即可。但朕主动讲出来,便是不想君臣之间有所欺瞒”
历来,臣属对开国之君所能施加的影响便不大,陈初平日礼贤下士、从谏如流,那是个人修养,也是他对各位重臣的尊重。
可一旦他下定了主意,便只需大臣执行就是了,多年来,在他面前玩‘卖直沽名’那一套的人,从来没有好下场。
当年的陈景安阻挡不了宣德门事件的发生,如今的陈景彦自然也劝不住陈初谋图交趾的决定。
延德殿内,因此时并不算太融洽的君臣奏对而安静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陈初忽而叹了一声,罕见的耐心解释道:“颍国公方才说的不错,自阜昌十一年淮北军出征河北,七年来,朕同麾下将士便枕戈待旦,征战不断”
说到此处,陈初顿了一顿,语重心长道:“正因如此,战事才不能猛地停下来啊!”
那边,蔡源已化身陈初嘴替,缓缓道:“不错,数年来,整个淮北都处在战时状态,冶铁所之下,各场坊共计九千余大匠、工人,经年为我大楚将士打造铠甲、兵刃、火铳;各家纺场上万女工为我楚军制作军衣、军帐、军毯、被褥;皮革厂制作军靴、内衬皮甲,另有罐头厂、便携军粮坊”
说到此处,便是反应慢的也都明白过来。
特别是徐榜,看向大哥的眼神十分羡慕他并不是不想帮初哥儿说话,但每每老是反应慢上那么几息。
就像眼下,若不是蔡源细数淮北各项依附于作战的军功产业,他还想不到这些呢。
看来,这嘴替也不是谁想当就能当成的。
而蔡源还在继续道:“以上种种,每名工人背后便是一个家庭,数万工人,便事关数十万百姓的吃嚼,若战事骤然停歇、大楚刀兵入库这些工人,何以养家?”
上首,陈初紧接补充道:“经历年扩张,我淮北军已有二十万众,除此外,河北路汉辽奚军、辽东屯田军、刘齐旧厢军、西北军,以及江南前朝周军,粗略统计,已达百万众战事骤止,这么多人如何安置?”
翁婿俩一唱一和,似乎不打仗就要亡国一般。
但旁人确实找不出逻辑漏洞俗话说,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淮北众多产业工人早已习惯相对优渥的薪俸,若军队一朝削减订单,大伙收入爆跌、或直接被裁汰,已有一定组织能力的工人难保不会成为一股不安定因素。
至于百万将士,更是需谨慎安置。
毕竟,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吃饱之后才可高谈主义。
但怎样安置,同样是个难题。
陈景安思索半晌,最终颓然道:“先贤曾曰:国虽大,忘战必危,好战必亡难道我朝永远打下去?”
“自然不是。”
陈初摇摇头,“但需要一个缓冲时间,朝廷以税费调整为手段,鼓励各场坊进入出海外贸产品生产行业,引导淮北完成从军工到民用产业转型,以四洲五洋供养大楚一国,若能在此过程中诱发工业革命,可保我大楚万民三百年富足。
同时逐步裁汰各地有极深家族印迹的地方军队,以淮北军为根基,编练一支职业化军队。但在此之前,朕需先完成早年对将士们的承诺”
众臣闻言,纷纷抬头看了过来。
却听陈初接着道:“当年桐山起事之时,朕便承诺大伙,要带大家过上好日子。兄弟们所指望的好日子,不就是百亩良田、三进宅院么但中原、江南人口繁密,朕搞不出这么多良田犒赏大伙了。但三千里辽东沃野、西夏河套、交趾北部可植一年三熟稻子的红河三角洲,却有大片良田
到时,仗打完了,兄弟们退出现役,朕总得给他们每人弄上一二百亩可传子孙的田地届时,他们每人买上个五七八名交趾土著为其耕作,再买上一两名俏丽的新罗婢伺候着,农忙时泡壶茶坐在树荫下看着交趾人为自己耕作,农闲时抱上新罗婢去床上折腾
嘿,也让这帮打生打死了十来年的粗坯们过过老爷们的日子,岂不快哉?如此,方不负朕与将士们并肩作战一场!”
说起来,陈初为手下兄弟们的安排,在真正的世家老爷们看来,low的很老爷们的日子,是心血来潮杀一百只小母鸡只为吃一盘炒鸡舌,是同当世名流偶尔聚在一起畅谈世间大事,是闲暇时携一名年方二八、琴棋书画无一不通的扬州瘦马游山玩水。
看下人耕田、睡不入流的新罗婢算什么‘老爷的日子’。
老爷的快乐,你们不懂
可从陈初嘴里说出来,那就不一样了满满都是陛下对弟兄们‘苟富贵,不相忘’的人文光辉!
这点,出身淮北的官员都感触颇深当年一场采薇阁大火,蔡家、陈家收获一个好女婿,徐榜更是达到了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位置。
其实,就连徐榜自己都清楚,自己的才干比起其他几位兄弟明显不足,但老五还是拉拽着他,竭力不让他在兄弟们进步的道路上掉队。
一念至此,徐榜动情,暗道:才干不足,唯有一片忠心给我五弟了!
而今日在殿内值守的长子,因身处军伍,自是对袍泽之情的理解更加深重,听到初哥儿为兄弟们安排的退路,竟微微红了眼。
直到被身旁的小乙看见,才手忙脚乱的抹了把脸。
为避免被小乙当面取笑,不善于开玩笑的长子也嗡声说笑道:“陛下,那俏丽新罗婢,有我的份儿么?”
“哈哈哈”
长子惧内,淮北共知。
许是此刻气氛轻松的缘故,小乙当即道:“陛下便是赐你俏丽新罗婢,你敢收么?嫂嫂去皇后娘娘面前告状都是轻的,若嫂嫂不让你进房睡觉,长子哥怎办?”
“哈哈哈”
本来挺严肃的场合,又是一阵笑声。
陈初也笑道:“退役后去往河套、辽东、交趾北充实边塞的将士,才有这待遇。”
长子憨笑一声,接道:“若是陛下需要,我也可以带翠鸢充实边塞。”
一句随口之言,却也能窥见这憨厚汉子的赤诚忠心充实边塞,便要远离故土,那般优渥待遇对中下层将士很有吸引力。
但你姚长子是谁?
你是陛下的过命兄弟,陛下最信任、敢以性命托付的亲军首领你去边塞,远离圣眷,这不是自毁前途么。
下方文官却也能看出来,姚长子不假思索的说出愿意去边塞,并不是真的为了那一二百亩良田和新罗婢,他只是觉着初哥儿需要人去充实边塞,他便去。
陈景安不得不承认,圣贤书读多了,很难理解这种感情。
却见陈初望着殿外冬景,忽而萧索一叹,“长子哥还是留在朕的身边吧,如今兄弟们为大事四散天涯,终年难得一见,你若再离朕而去,朕就真成孤家寡人了”(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