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伯康尚未来及开口驱散差人,二门内却忽地窜出一名发髻散乱的狼狈官员。
因对方身穿四品官袍,陈伯康不由仔细打量一眼,随后才惊呼道:“梅大人!”
此人正是谏议大夫梅汝聘。
嘴角青紫的梅汝聘见陈伯康出现在眼前,顿时如同受气媳妇找到了娘家人,当即伸手指向了院内,悲愤道:“陈大人!您看看看看北人是如何欺负我江南官员的!”
一句‘北人’,蔡源脸色变得不好看起来。
但此时两人都顾不得计较许多,快步走了进去却见,言官和大理寺众官倒了一片,哀嚎不止。
而今日履新不足两个时辰的西门发西门寺正,一手揪着御史郑宏祖的发髻,另一手攥成拳头正一拳一拳往郑宏祖的腹部凿。
“”
“住手!成何体统!”
陈伯康率先一句大喝,西门发闻声抬头,见来的陈伯康,正在兴头上的西门发差点回了句粗口,可余光却猛地瞥见了旁边的蔡源
西门发不由稍稍一滞,忽地‘哎呦’了一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如同村妇一般拍着大腿嚎了起来,“相爷,你看看吧今日下官带同僚履新,却被大理寺同僚嫉恨,要将我等打出大理寺啊相爷,他们欺负下官是外乡人啊相爷,你可得给我们做主啊”
尼玛,这不是恶人先告状么!
梅汝聘大怒,气的指向西门发的手直抖,破口大骂道:“无赖,泼皮!这等人竟也能成我大楚官员!到底是何人举荐此子为官,莫非瞎了眼!”
反正今日撕破了脸皮,梅汝聘暗骂蔡源将西门发这种人渣带进了大楚官员行列!
可蔡源却一点不急,反而捋了捋胡须,四平八稳道:“梅大人,慎言。西门大人可是陛下亲自简拨于吏人中的优秀官员,你骂谁瞎?”
“”
本就因受辱而脸色通红的梅汝聘,面庞顿时涨成了紫色可在蔡源和善的注视中,梅汝聘不得不赶紧肃容整衣,朝皇城方向遥遥一拜,“微臣急昏了头,胡言乱语,冒犯君上”
八月十七,蔡源正式出现在公众视线中的第一日,临安城内便闹了个鸡飞狗跳。
当晚,受了大辱的梅汝聘二度去往了谢扩府邸。
两人秘议半晌,竟觉着有些无从下手蔡源以中书省的名义,任命了大理寺正、刑部推司主事等低级官员,恰好有审案权责。
并且人家都带了自己的班底,甚至不需要大理寺和刑部的配合便能开展工作。
虽梅汝聘再三保证左韶没有大问题,但谢扩为免夜长梦多,还是决定亲自写信劝周炜明日开始上朝,先从那西门发手中将大理寺夺回来再说。
不用想,有蔡相为西门发背书,今日斗殴一事的处理必然是雷声大雨点小。
此事过罢,西门发在大理寺内更是无人敢招惹了,若周炜继续称病,用不了多久,那大理寺上下恐要屈服于西门三郎的淫威。
他们这边做下了定计,可今日这般大的阵仗,却委实吓到了一个人那便是御史郑宏祖。
六月初周帝南逃后,临安城一度陷入了权力真空,也是最混乱的一段时间。
彼时,曾有虔家人主动找上郑宏祖,赠了他一大笔银子。
对方之所以这么做,是想等时局稍稍安定后,借郑宏祖之口在楚皇面前美言几句,好化解东京相国寺行刺一事的‘误会’。
这种事,十分常见以虔家为首的几大世族虽跟着周帝南逃,可对新朝这边也不可能全无准备,能使钱化解误会,自是他们几家最想看到的。
送上门的钱,郑宏祖当然不会拒绝这事又不是非得办成,日后有机会了,便替他们几家说几句好话,没机会就不说。
反正虔、罗、崔三家又不是只指望他一个人,据郑宏祖所知,六月初,受过三家赠银的官员没有一半也有三成。
他收这点银子根本不算啥。
原本郑宏祖没怎么将此事放在心上,可今天陡然得知左韶被从大理寺牢狱提走,竟是因为‘暗通周逆’,郑宏祖不由心虚了起来。
那淮北人做事跋扈、全然不念一丝同僚情谊,他们既然敢抓左韶,那他郑宏祖就不会安全!
再者今日和那西门发又结了仇怨,便是郑宏祖没收过银子也有被借机报复之嫌,更别提他真的收过了!
若硬要论,这通逆罪名也能按到他的头上!
想明白这些,郑宏祖直觉自己大难临头从大理寺回家后,不顾妻子着急询问他为何鼻青脸肿,急匆匆喊来两个儿子,在后宅墙角掘地两尺,刨出一个箱子。
打开一开,两千两白花花的银子晃的一家人眼晕。
郑宏祖长子抓起一枚足有五十两重的元宝,在口中一咬,不由疑惑道:“父亲,家中何时有了这么多银子?”
郑宏祖也拿了一锭,却望着元宝底部的鸟篆‘寿’字默默不语银底铸‘寿’,是浙东虔家库银的标记,世人皆知。
顾不上搭理儿子,郑宏祖只快速吩咐道:“去,找几条包袱,将银子装了,我们连夜出城。”
“啊?去哪儿?老爷明日不上值么?”
郑妻不解道,郑宏祖没来由的忽然发了脾气,“让你们怎样便怎样,罗唣个甚!”
父权极重的郑宏祖一发火,家人自是不敢再多问,便依照郑宏祖之言,收拾了细软、弃了笨重木箱只将银子装上了马车。
御史确实是个无处捞油水的官职,郑宏祖为京官两年,至今也没财力在临安购下屋舍,如今住处仍是租的,倒也无需为短时间变现不了的不动产发愁了。
戌时初,一家四口,再加一对老仆赶着牛车,直接往临安南门而去。
此刻距离闭城尚有两个时辰,城门处出出进进,排起了队伍。
坐在车内的郑宏祖,肉眼可见的紧张。
还好,在此维持秩序的军士并未上前盘问,郑宏祖一家顺利出城。
足足走出将近十里,已逐渐远离临安外围的繁华地带,郑宏祖的妻子才小心问道:“老爷,到底发生了何事,这般匆忙离开临安?咱们还回来么?”
见一家人都在眼巴巴望着自己,只觉逃出生天的郑宏祖才长出一口气,道:“临安待不得了我们一家先去利州路你兄长处住上一段时间,看风头再图后路”
利州路此去千里,郑宏祖长子不由惊愕道:“父亲,到底怎了?”
郑宏祖想了想,还是决定告诉家人,以免路上他们招摇暴露了行踪,便道:“为父有预感,皇上恐怕要让蔡源在临安掀起一场惊天大案上头那几位大人能不能善终为父不好说,但以为父这微末小官,定然会被碾成齑粉。”
“”长子瞪大了眼,一脸难以置信道:“父亲忠君为国,有甚好怕?”
一句忠君为国,说的郑宏祖脸皮微微一烫可随即又暗自开解道:收受虔家赠银、甚至暗中和周帝仍抱有联系的同僚多了,又不是只他一人。收虔家银子又不代表他对新皇不忠,只是多留一条路罢了!
这么一想,郑宏祖又渐渐挺起了胸膛,只听他对家人解释道:“为父忠君不假,但皇上哎!皇上被贵妃蔡氏蒙蔽,视忠直之臣若仇寇为父为护国体,屡屡进言得罪了蔡贵妃,如今蔡相至临安,岂会容得下为父?”
两个儿子一听,顿时满脸怒容,幼子一拳砸在车壁之上,怒骂道:“妖妃祸国,人人得而诛之!”
长子却望着郑宏祖,替父亲委屈道:“父亲耿直,苦读二十余年谋得官身,却被妇人所害儿子同窗还说陛下是位仁主,此时看来,却不尽然”
“诶不可妄议君父!”
郑宏祖脸色一沉,心下却因获得了道德优越感极为受用,言语间也不由稍稍露出了得意,“总之,为父见势不对,先走为上,那妖妃便是想害为父,却也晚了。”
像是在为他这句话做注脚,郑宏祖话音刚落,牛车忽地停了下来。
“怎不走了?”
郑宏祖皱眉问道,却听车外响起一道有些熟悉的声音,“嘿,郑大人漏夜匆匆赶路,这是要去哪儿啊?”
郑宏祖闻言猛地一惊,掀帘看了出去。
月光下,只见下午刚刚痛殴了自己一顿的西门发带着十余名锦衣亲军正笑嘻嘻的拦在车前。
郑宏祖一屁股跌坐回了车厢内,又听车外戏谑道:“蔡相请郑大人回去喝茶”(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