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底,张宝、柳长卿抵达临安。
按照和议拟定条款,张、柳两人入城象征性觐见了周帝,随后领了周国官告。
张宝任大周市舶提举司使兼六府榷场商事巡案,为缉捕漏舶走私等不法商队,市舶司成立一支两千人编制的税警总队,分别由郭林和史六郎任正副队长,后者统领编制水军八百、天雷快舰十艘。
柳长卿则就任三司使度支叛事,朱春为副手,负责监督临安朝财政支出,督促临安朝执行后续赔款。
九月三十日,张宝拉上陈初的弟子郭林,专门找了陈初一回。
寒暄一番后,陈初问道:“宝哥有甚困难直说,我能解决的一定帮你们解决。”
张宝嘿嘿一笑后马上道:“王爷若这般说,那我可不客气了随军录事已将两千人编制的甲胄兵刃和饷银交割于我了,如今我旁的不缺,惟独缺人”
税警总队中,水军员额几乎全出自淮北,但剩余的一千二百步军却还没着落。
“甲胄兵刃和饷银都有了,还怕招不来人?”陈初笑问道。
张宝只顾笑,悄悄给郭林使了个眼色,后者忙起身恭敬道:“恩师,江南不比淮北,这税警总队既不隶属周国枢密院、又和周国兵部没关系,可谓八方皆敌,若无一帮身经百战的悍将,恐怕镇不住场子”
陈初和张宝总归有兄弟之谊,但和自己的学生就没那么客气了,不由笑骂道:“你一个税警总队要甚的悍将?小兔崽子又来打我淮北军的主意了!”
“嘿嘿嘿~”
晋王大体对属下还是相当和善的,郭林被这么骂,反倒显出一股特殊亲昵的味道,却见他故作憨厚一笑后,拿出了晚辈的无赖模样,只道:“恩师,这可是学生正儿八经的头一个差事,您总得支持支持吧,师父就从淮北军拨与学生一千二百人吧!”
“一千二?想都别想,最多给你一百老兵,帮你们搭起税警队的框架”
一百老兵?
张宝不由大喜,这已经超出他的心理预期了,一百老兵,已经可以做到班长一级的军官都由老兵充任!
由老兵为骨,可大幅缩短训练时间、快速形成战斗力,和带着一千多新兵胆子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张宝赶紧朝郭林眨眼,示意他答应下来。
郭林明明已收到了张宝的暗示,却还是嬉皮笑脸的讨价还价道:“谢恩师,那能不能再拨给我们两百杆火铳!”
陈初以食指遥指郭林,骂道:“你们一支准军事队伍要火铳作甚!你们干的是缉私征税的活,又不是要灭国!”
“恩师!那漏舶商队干的都是刀口舔血的营生,可不是甚好鸟”郭林一脸委屈。
“行了行了,按淮北军配置,给税警总队配上手弩”
“嘿嘿,谢过恩师!”
张宝在一旁看着这师徒俩的交谈,心满意足的同时又颇觉有趣似乎淮北出来的将官、特别是和初哥儿亲近之人,身上总会不自觉的沾染上些许混不吝的性子。
但这种性子,还真的容易办成事。
敲定了税警总队配置,陈初特意对张宝道:“宝哥,募兵之事,你可有计较?”
张宝不假思索道:“属下准备从留淮预备学堂的工地上,挑选一批良家子。”
陈初却道:“此事我倒有个建议。”
“王爷请明示”
陈初摆摆手,示意张宝不用这般客气,随后才道:“浙东路有一县,名为义乌,此地民风彪悍、耐苦劳,登山涉水皆不惧,宝哥可去当地看一看”
以陈初在淮北威望,他所谓的建议几乎等同于命令,张宝马上抱拳道:“属下谨记。”
不料,一旁的郭林又道:“恩师,若那义乌好兵苗子多了,弟子与张提举招募时一不小心将人招多了,恩师可得替弟子兜着点啊。”
“你们只要养的起,想招多少招多少!”
有了师父这句话,郭林不由喜笑颜开,随后道:“恩师且放心!税警总队不但不会再增加饷银,往后弟子每年还得孝敬恩师一大笔呢!”
“哦?”
陈初不由一乐,问道:“你准备从哪搞钱啊?市舶司和六府榷场的税银,本来就是要赔给大齐的。”
“嘿,弟子来的路上便和柳师兄、朱师兄商量好了,待税警总队正式成立,先拿泉州蒲家祭旗!”
说到此处,原本笑嘻嘻没个正形的郭林忽然严肃起来,以杀气腾腾的口吻道:“万俟卨虽已落到了咱手里,但那泉州海商蒲善佑却还未伏法!在咱淮北做过恶的,都得死!”
去年万俟卨的东路军从海上登陆,正是泉州蒲家资助了海船、水手,在泗州境内劫掠的,也多是他家手下。
陈初之所以没有向临安朝讨要此獠,正是等待时机由淮北亲自出手。
泉州海商,富甲天下若逼着临安动手,那富可敌国的家财自然落不到淮北手里。
此事本就是陈初有意安排,闻言不由点了点头,随后却道:“那蒲家毕竟是一锤子买卖,你却说往后每年孝敬我银子,从何而来?”
“嘿嘿”郭林自得一笑,“恩师难道忘了,当年恩师抽空去蓝翔学堂为我们上通识课时,曾为我们画过一副地图,讲过交趾北部有一红河三角洲、南部有一湄公河三角洲,当地百姓惫懒怠惰,却随便洒一把水稻秧苗便可一年三熟,从不知饥馑为何物!
恩师还说过那天竺,同样物产丰富,盛产宝石、香料此等肥沃宝地,自当勤勉者居之!往后,都让他们为我华夏种稻植桑!”
“哈哈哈”
陈初大笑后,却认真道:“交趾、天竺相距数千里,仅凭你税警总队岂能弹压的住?”
郭林似乎早有腹稿,只听他又道:“仅凭税警总队自然不成,但可以学师母在桐山时成立商行的法子嘛。”
陈初故意考校道:“如何学师母?”
“在泉州成立一个专门经营海外的商行,拉各大海商入股,咱们需借用他们规模庞大的海船、熟悉海路的水手等优势,他们肯定也眼馋咱们的天雷炮,两相结合,于海外拓土、扶植愿意亲近我华夏的势力上位”
郭林侃侃而谈,直把张宝听的都呆住了。
话说咱搞的不就是一个税警总队么,怎听起来这郭林讲的都是灭国之事啊!
不过,郭林所说的桩桩件件,确实都能从淮北一路发展中找到先例。
成立商行,类似当年的四海商行,将利益一致的豪商拧成一股绳。
‘扶植愿意亲近华夏的势力’,不就是挟天雷炮之威,在海外扶植买办、搜刮当地物产税赋输运回国么?
这种事,和淮北军在临安干的几乎一模一样。
此时张宝有所顿悟,郭林说要拿蒲家开刀,恐怕也不止是为了寻仇震慑其余海商,在未来成立的联合商行中确立淮北的主导位置,才是最重要的原因!
张宝瞟了一眼初哥儿,见后者一脸‘孩子们长大了’的欣慰笑容,忽然很羡慕郭林、朱春等人蓝翔学堂毕业这些人,似乎总能和初哥儿对得上频率。
不止是想法,还有极度讲究实际利益的做事方法,都和初哥儿如出一辙。
今日这番谈话,若传到那些腐儒耳中,恐怕又要将初哥儿批评一番,也只有蓝翔学堂这帮人才敢这么想、这么做。
张宝刚想到这点,却听陈初道:“此事不急,先摸清交趾、天竺各地局势才好对症下药,譬如交趾,若皇权衰弱,便设法扶持皇帝,若皇权稳固,便扶持地方武将,没缝的鸡蛋也要撬开一条缝,才好事半功倍还好,待日后真有出海那日,也别忘带上一些儒士,将圣人学说广宣海外”
最后这条提议,郭林有点不满意,不由嘟囔道:“带他们作甚?他们除了嘴上功夫和道德文章,甚也做不来。”
“呵呵,正是要他们将嘴上功夫和道德文章教给化外之民嘛”
今日所谈,多为战略方向,非一朝一夕可为。
午时,陈初留两人吃了饭,饭后,雄心万丈的二人便要告辞离去,前往义乌募兵。
临别之际,郭林又笑嘻嘻道:“恩师,弟子人微言轻,待到了泉州,那帮海商未必卖我和张提举、史六哥的面子,请恩师赠件墨宝吧,好让弟子狐假虎威一番。”
陈初不由笑道:“让我写甚?”
“就写商行的名字吧!”
郭林马上狗腿的跑到书案旁摊纸研磨,陈初又问,“商行名字叫甚?”
“这商行是淮北的,自然也是恩师的,当然由恩师来起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