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林巧儿整个人却显得异常狼狈浑身被汗水浸透,本就单薄的衣裳紧贴皮肤,黏腻难受。
div css=&ot;ntentadv&ot; 待一匹布织完的间隙,口渴难耐的林巧儿转头看了一眼车间一角那口盛着清水的大缸,却舔了舔嘴唇,忍下了喝水的冲动。
恰好,旁边织机上的薛大姐也织完了一匹布,趁着工友帮两人织机更换纱锭的机会,薛大姐赶忙环顾四周,悄悄从裤脚解下一支细竹筒递了过来,“巧儿妹子,赶紧喝两口水,莫被那癞皮狗看见!”
“姐姐你喝吧,我不渴。”
“和我客气甚,快点喝一口吧!”
那薛大姐不由分说将竹筒塞到林巧儿怀中,后者赶紧又看了一眼守在水缸旁的监工赖有德,这才低头轻抿了一口,随后抬头看了一眼侧前方的胞妹林稚儿
因距离过远,林巧儿最终放弃了将竹筒抛过去的打算。
清水不值钱,但在天和纺场却不便宜为防止弄湿纱线棉布,场坊内不准人带水入内,若口渴,只能从监工那里买水来喝。
一碗一文这对于日薪只有七文钱的林巧儿来说,已不便宜。
偷偷将竹筒还给薛大姐,林巧儿担心的看了一眼侧前方的妹妹,林稚儿只有十二岁,正是贪睡的年纪。
可纺场每日需上工七个时辰,林稚儿睡眠不足,上工时经常坐在织机前打瞌睡。
上月,便因此织坏了一匹布,被抽了几鞭子不说,还被倒扣了两个月的月钱
“稚儿,稚儿!”
低声呼唤两声,让昏昏欲睡的妹妹打起了精神,林巧儿这才转头对薛大姐感叹道:“姐姐,你说的那淮北纺场每日只作工四时辰,还有节假日可是真的么?”
薛大姐将竹筒重新藏好,低声回道:“我骗你作甚咱们这场坊里的纺车每回只能纺六锭纱,人家淮北场坊的纺车能纺二十四锭,咱们四个人作工才当人家一人的效率,正因如此,咱们纺场的棉布才竞争不过淮北棉布,那没良心的东主就只能拼命压榨咱降低成本,才能和淮北竞争一二”
“哎,姐姐懂的真多。”
林巧儿叹了一声,她对淮北感情相当复杂以前,淮北棉布没有流行之时,官人在码头做力夫,她在家纺布,总也能勉强顾着吃喝。
可随后几年,淮北棉布行销江南,不但质量比她在家中织出来的更好,价格也便宜的多。
从此,家中的日子一天不如一天。
今年年初,估衣巷招工,林巧儿被逼无奈,才带着妹妹抛头露面做了这织工。
但半年下来,别说攒钱,连温饱都顾不住。
可林巧儿却不敢提出辞工之类的要求,在纺场作工,加上官人挣来的苦力钱,尚能吊着命活下去,若辞工,他们这等在城外没田地的百姓只怕要饿死。
年初时从淮南逃来的百姓,此刻可都还在城外耗着呢,日日都有饿死的,到了冬日,只怕更惨。
“哎”林巧儿又是一叹,“这日子甚时候是个头呀。”
旁边的薛大姐闻声,也跟着一叹,却道:“妹子,还记得隔壁纺场的丁娘子么?”
“自是记得”
林巧儿脑海中马上浮现出一位二十多岁的娘子模样,这丁娘子为人极好,谁家有个三灾六难的,她总会热心帮忙。
就像这回,妹妹被扣工钱,娘家揭不开锅了,便是人家丁娘子拿出自己的工钱给林家应急,才让一家有了杂粮糊口。
这丁娘子懂的多,据说还识字,每到夜里,还组织工友识字、讲大道理。
反正林巧儿便是从丁娘子那里听说了自己终日辛劳,为啥还穷的道理
林巧儿听的不太明白,后来又因为工作辛苦,已好久没去丁娘子那里学识字了。
这丁娘子啊,哪都好,只可惜脸上有一道刀疤,可惜的很。
薛大姐却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道:“丁娘子在隔壁场坊组织姐妹成立了工会,妹子要不要一起参加?”
“甚是工会?”
“工会便是便是将咱姐妹组织起来,一起和东主谈条件。”
“谈条件?”
“对啊!至少先让场坊取消了这喝水钱和绳床钱!”
喝水钱就是这一文一碗的水,至于那绳床场坊每日午后有两刻钟休息时间,但休息时间不许织工在车间逗留,车间外为数不多能躲避烈日的树荫下,东家在树上扯了几条麻绳,谁若想休息,便趴在绳子上眯一会儿。
一刻钟一文钱
不花钱,连树荫都不让待。
即使习惯了逆来顺受的林巧儿也觉着不合理,可还是下意识问道:“那东家会同意么?”
“咱们组织起来就是为了和他们斗呀!咱们不但要有免费清水喝,往后还要争取假期、缩短上工时间,向淮北看齐!人家淮北织工是人,咱难道就不是人了?”
薛大姐说完,期盼的看着林巧儿,可后者犹豫过后,却赶紧摇了摇头她可听说了,这天和纺场背后东家不但有江宁的将军,还有朝廷里的大人。
这样的东主,咱跟人家斗个甚啊!
人家一根指头都能碾死咱
林巧儿尴尬一笑,只道:“姐姐,咱们还是本本分分作工吧,万一东主不让咱干了怎办?近来,我听我家男人说,他跟了一位罗大哥,在石头津码头打跑了泼皮混混,再也没人抽他们的力气钱了。想来,往后日子会好过些”
林巧儿声音越来越低,让她和东主斗,她是没这个胆量的,但丁娘子和薛大姐人都很好,自己不敢跟着对方进那工会,让她觉着有点羞愧。
薛大姐一叹,再不多言。
两人窃窃私语的模样,终于引起了监工赖有德的主意。
赖有德大步流星走来,见两人坐在织机前都没干活,不由大怒,抽出腰间皮鞭便抽在了林巧儿肩头,骂道:“东家一天七文钱养着你们,是让你们偷懒的么!”
旁边的薛大姐连忙起身护在林巧儿身前,赔笑道:“赖爷莫恼,我们这两台织机正在换纱锭,换好我们就接着干”
赖有德这才发现自己误会了对方,却依旧蛮横的骂了一句,“偷奸耍滑的懒鬼,若不是东家心善给你们一份差事,你们都他妈成为饿殍了”
“是是是”薛大姐不住赔笑。
待赖有德走远,林巧儿才龇牙咧嘴的看了看肩膀鞭痕不深,但油皮破了以后,被汗水一浸,犹如蝎蛰一般疼痛。
林巧儿却不敢抱怨,待纱锭重新装好,赶忙投入了忙碌工作。
大约一刻钟后,赖有德再次巡视至此,林巧儿手脚飞快,唯恐再吃鞭子直到对方走过去后,才松了一口气。
可紧接着,林巧儿却发现侧前方的幼妹站在织机前不住栽头,似乎又睡着了
赖有德距离不远,林巧儿想出声提醒也不行。
眼睁睁看着赖有德走到了幼妹身旁前者马上发现了‘偷懒’的林稚儿,方才,想在林巧儿和薛大姐面前想装大爷,却没成功。
这次,可算找到了目标。
只见他忽地飞起一脚瘦瘦弱弱、已十二岁但看起来只有十来岁身高体重的林稚儿迷迷糊糊间,被一脚踹的横飞出去。
接着,赖有德抡圆胳膊,那鞭子雨点一般抽在了林稚儿身上。
林稚儿已清醒过来,下意识蜷了身子、护了头脸,可第一反应却不是求饶,只以稚嫩女声哀求道:“赖爷,我错了,赖爷,我错了,别再扣我的工钱了”
林巧儿护妹心切,再顾不得其他,赶紧起身跑了过去。
仅仅几鞭子,单薄的衣裳已被抽出了一道道破口,内里殷红鞭痕清晰可见。
林巧儿强忍恐惧,在旁边站了几息,却不见上头了的赖有德停手,终于扑了上去保住赖有德的胳膊哭道:“赖爷,绕她一回,再打便打死了,不能给东主干活了”
赖有德大臂一甩,将林巧儿甩到了一旁,转头骂道:“打死便打死!了不起赔你千八百文钱,城外等着为家主人干活的人多了,打死了再找!你再敢阻拦,连你也一同开除!”
被摔了个七晕八素的林巧儿坐在地上,不知是不是因为那句‘打死便打死’,心下陡然升起一股狂暴无名火,压都压不住
下一刻,林巧儿随手从地上捡起一支织布用的飞梭,起身后,两步走至赖有德面前后者有所感,回头时,却见一支两头尖的飞梭迎面而来。
“我们是人,不是随意打杀的猫狗!”
这句话,似乎是从林巧儿胸腔内挤出来的一般,有暴躁狂怒、有压抑已久的愤恨,亦有因激动导致的声线颤抖。
随即,那飞梭正入赖有德眼眶。
一声惨叫,分散于车间内其他监工,纷纷抽了鞭子往事发地赶来。
望着捂住眼睛,在地上疯狂扭曲打滚的赖有德,林巧儿如同大梦方醒,吓得赶紧丢掉了沾满鲜血的飞梭。
随后,以惶恐无助的目光望向了周围工友。
可她这次闯祸闯大了工友们纷纷移开视线,无视了她的求助。
正此时,薛大姐忽然带着几位女工团团将林巧儿护在了中间,朝四面八方围来的监工喊道:“只管报官,官衙来人前,谁也不许动我林家妹子!”
接着,薛大姐侧头对同伴低声道:“快去告知丁娘子!再联络罗档头,起事之机已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