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别的孩子听娘亲说‘生个弟弟,往后不亲你了’,大概会委屈失落的哭鼻子,但娆儿也是个纯真开朗的性子,闻声不但不怕,反而伸手扒拉开了娘亲挽在爹爹脖子上的胳膊,自己张开双臂环了上去,只道:“不亲便不亲,娆儿和爹爹亲”
“啊呀呀!这是我夫君!起开”玉侬反击,要扒开女儿的双手。
娆儿却将两手紧扣,死死锁在爹爹颈间,抻长脖子朝娘亲做了个鬼脸,“略略略,就不!这是我爹爹”
吐舌扮鬼脸,和玉侬当年几乎一个模样。
玉侬是有点惯孩子的,致使娆儿也不怎么怕她母女俩这么一闹,逗的陈初笑个不停。
但经年累月紧绷的心情,却在此时此刻无比放松。
一旁的阿瑜也跟着笑,随后看向了奶妈怀里的孩子,心情忽然好了许多
王府女眷虽免不了跟着局势担惊受怕,但多数日子里都过的开心惬意,不过,‘儿子’依然是每个人心中的执念。
就连没心没肺的玉侬,方才不也说出了‘日后再生个弟弟’这样的话么。
阿瑜却已为王府诞下了第二个男婴
正思量间,猫儿一左一右牵着一双儿女走进了饭厅,正和女儿闹腾的玉侬连忙从陈初大腿上跳了下来。
一家人到齐,开饭前陈初却问了身后李翠莲一句,“铁胆呢?”
李翠莲却道:“我去唤了沈娘子,她说沈大爷新丧,便不来后宅叨扰了”
“哦?”
陈初应了一声,走神片刻铁胆还是没将此处当做家啊,大概是觉着戴孝之人不吉利,这才没过来。
铁胆又不是一个善于表达之人,需找个时机好好开导一番。
回过神来,却见妻儿都在望向自己,陈初忙拾起筷子,道:“吃饭吧。”
一直在留意着夫君神色的猫儿却道:“夫君稍等。”
说罢,猫儿出了饭厅。
约莫等了半刻钟,却见猫儿牵着比她高了半头的铁胆缓缓入内,铁胆还和以往那般低着头,隐约可见红红眼眶。
重新入席,气氛迟滞了许多。
毕竟铁胆心情沉痛,不适合再聊那些轻松话题。
沉默吃完早饭,见夫君似有话要与铁胆讲,猫儿招呼孩子们离了饭厅。
只剩陈初和铁胆两人后,后者坐在凳子上明显有些不安。
陈初想了几息才道:“铁胆,大后日沈大叔的灵柩便能运抵蔡州了,我已安排了无根道长寻了吉壤,一切后事会由陈经略和徐知府帮你操持,你有甚想法只管与他们说”
铁胆低着头,像个小学生一样板板正正坐在凳子上,隔了半晌才道:“那你呢爹爹入葬,你不在么?”
“我啊明日我同蒋督帅、长子他们过江。”
陈初柔声解释了自己不能亲自为沈再兴治丧的原因。
铁胆自然知晓过江的含义,终于抬起了头看了陈初一眼,随即迅速低头,双手揉搓着衣角,娃娃脸上浮现一抹难过神色,低低道:“你你也不愿要我么”
“没有啊!我不是想着你要留下处理沈大叔后事么”
陈初连忙解释道。
可这话并未消解铁胆心里的难过她自认为这辈子除了打仗甚也不会,眼下陈初出征都不带她了,自己就连这点价值都没了。
想到这些,铁胆慢慢昂起了头,为了不让陈兄弟误以为自己想赖上他,努力做出一副不在乎的表情,“陈兄弟没事的,爹爹临走前将我托付与你,我知晓在那般情形下你只能答应,我不会赖上你的,我我还和你做兄弟,成么”
前头的话,是为了自尊。
但最后那句小心翼翼的‘我还和你做兄弟,成么’才真正暴露了铁胆此刻局促、惶恐不安的心情。
她担心,两人会因此连兄弟都没得做,那样的话,她连继续留在王府的理由都没有了。
铁胆从未对王府的软床美食、雕梁画栋动过心,但就像爹爹去世那天她讲出的真心话爹爹死了,她就没有家了。
这么多年来,只有王府让她产生过家的感觉。
正因这诸多情愫,铁胆才会这般小心,她怕初哥儿不喜她,怕猫儿因为她身份的转变厌恶她。
陈初至此大约忖摸出了铁胆谨小慎微的心思,不由一叹,起身走到铁胆身前,张开了双臂。
这是要抱一下呗。
但铁胆完全没有t到陈初的意思,依旧傻呆呆坐在凳子上,仰着娃娃脸,眨巴着带有血丝的无辜大眼,望着陈初莫名其妙。
不解风情!
陈初干脆双手揽过铁胆的脑袋,将后者抱在了胸膛处。
铁胆身形僵硬了好一阵子,待她稍微放松,陈初才道:“莫要胡思乱想,其实当年早在桐山时,我已被铁胆英姿折服,只是那时觉着让铁胆做侧室会委屈了你,一直未敢开口”
铁胆刚刚松弛的身子又绷紧了只觉心脏嘣嘣直跳,面庞和耳根一片滚烫。
活了这么大,这是第一次有男人说喜欢她,自然也是第一次遇见表白。
“那那你去淮南还不愿带我”铁胆完全没有任何主观意识,夹子音脱口而出。
似乎是被自己那矫揉造作的‘娘娘腔’羞到了,以陈初自上而下的视角,铁胆后勃颈的皮肤迅速洇红。
陈初故作没听出铁胆扭捏嗓音,又解释了一遍,“想着你要留下处理回事,才说让你留在淮北。”
这次,铁胆沉默了一会,却缓缓仰起了红透脸蛋,嗫嚅道:“待我帮你打了胜仗,你陪我一起安葬爹爹,好不好我自己,害怕”
这位战场杀神,说到‘害怕’二字时,终是嘴角向下一撇,眼里涌出了泪花。
腊月初九,陈初率蒋怀熊、姚长子南渡淮水。
其实,此时淮北军主力一部仍在大凌河,杨大郎部在洛阳左近搜索金夏溃军、抓捕降贼的齐国文武。
陈初能动用的兵力不足两万。
但,他的脾性深深影响着淮北军的风格你打了我,我不但要还手,报仇还不能隔夜!
未折一兵一卒顺利过江后,大周太上皇柴极的龙旗御辇迅速出现在了淮南的土地上。
当日,柴极率先封赏了淮南水军指挥使张多福、徐鹭,随后向淮南各州县广发旨意,命各城主官封库锁仓,封存田册户籍,以待齐国楚王派人接收
收到圣旨的各府县尽数茫然,无所适从。
以孝道来说,太上皇自然比皇上大
但真正让守城主官愿意开城投降的,其实是身负报仇意志的淮北强军!
连金国铁浮图和西夏铁鹞子都打不过这帮杀神,咱们一个小小府县,哪能抗的住?
这是内心的真实想法,但初九、初十两日中,开城投降的定城、光山、竹城一府两县主官,用的都是‘臣愿死战,但太上皇旨意,不得不从’的冠冕理由。
淮南消息没那么快传递到临安,却有一支挂有齐帜的船队,沿着海岸线缓缓南来。
腊月初十,大周水军侦知敌船接近,迅速调遣战船北上迎敌。
双方于腊月十一日,于上海浦东八里的海上遭遇。
周国水军依照以往经验,急速冲向齐国水军,准备靠近后以床弩、火箭接战。
却不料,对方却未作冲锋阵型,反而一字排开直到两军距离约三里时,平静海面陡然发出了雷鸣之音
当日午后,齐国水军直入钱塘湾,炮轰临安东北十里鱼山渡。
临安城内,滚滚炮声清晰可闻。
霎时间,周国朝堂震恐,临安大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