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灵童师徒籍此少挨了半顿臭骂。
待两人离去,阿瑜起身相迎,陈初却发现她右脚微坡。
不由道:“阿瑜,脚怎了?”
“不碍事”阿瑜随口应了一句。
但篆云却忙道:“王爷,我家小娘近日来一直带着宣传队到处奔波,宣扬王爷新政。昨日,我们一直去到了东光县的弓高镇!走路多了,我家小娘磨了一脚血泡!却仍不舍得歇息,今日又跑了一天,刚刚回来!”
“休要多嘴!”
阿瑜斥了篆云一句,但她开口这时机选的篆云该说的都说完了,该邀的功也邀完了。
主仆配合默契。
陈初能看出这等女儿小心机也不由一惊,此去弓高镇一来一回一百六十里!
当日来回,想来是天不亮便出门,天黑才能赶回来。
再细看一眼,阿瑜脸上带有明显疲惫神色,襦裙下摆也沾了些泥斑草梗
与她以往那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模样,大相径庭。
“篆云,去打盆热水来”
陈初吩咐一声,随后让阿瑜去床边坐下,阿瑜已猜出叔叔要作甚,却只道:“不碍事,不碍事的”
见此,陈初也不啰嗦,将人抱回床上,一手捉了脚踝,一手褪了鞋袜。
果然,白莹莹小脚的大拇指、前脚掌都磨出了血泡,又被磨烂,破口还在不时渗血。
片刻后,篆云端来热水。
陈初将阿瑜双脚浸入热水,或许是感觉疼了,阿瑜哆嗦了一下,却咬着嘴唇没吭声,以免显得娇气。
洗净后,陈初将阿瑜的双脚放在膝盖上,边敷上药粉边道:“负责宣传新政的又不是只有你一人,脚破了,不知道休息么?傻子似的”
明明是训斥的话,阿瑜却听出了浓浓的心疼,不由失神片刻,随后却答非所问道:“叔叔,以前玉侬姐姐给我讲,你帮她洗过脚”
“”
陈初抬头,见阿瑜双手撑着床沿,眸子低垂,便又低下头,边帮阿瑜包扎边道:“嗯。待过年时,我们一同返回蔡州,我去你家提亲”
说罢,陈初半天没等来回应,下方沐足的水盆中却忽然被砸出一圈圈涟漪,陈初愕然抬头,只见阿瑜在笑,脸颊两侧对称的小酒窝是明证。
可那双杏眼中却又断线珠一般往下掉眼泪。
那眼泪颗颗分明,顺着秀丽脸庞一路下淌,在醉人酒窝里打了个旋,最后汇集于娇俏下巴上,摇摇欲坠。
城东有戏可听,城南同样有大戏唱。
十一月初五。
阜城南临时建起的战俘营地内,关押着永静军三千多人的战俘。
上月十九那一战,双方未接战永静军便被天雷吓的当场溃散,是以损伤并不大。
这些人刚被抓起来时,很是担惊受怕了一段日子。
据说,谢再道以下等将校全数被诛,他们这些大头兵还能活命么?
不想,十几日来,他们除了好吃好喝便是看大戏,竟过起了近年来少有的闲适日子。
当然了,好吃好喝只是他们自认为,负责把守战俘营的镇淮军兵士却对他们吃的掺了粗粮的馍馍不屑一顾。
除此外,那大戏看着也有意思,比如今日上演的《半夜鸡叫》。
戏里名叫周扒皮的地主老爷,为了让长工们多作工,天不亮便钻进鸡窝里模仿鸡叫。
扮演周扒皮那演员画着滑稽妆容,尖酸刻薄的摸样,观众并不陌生。
从军前,佃户出身的人不少,土地依附的关系注定了他们都被老爷们免费支使过。
便是从军后,这种现象在军中也很常见。
中上层军官家里盖屋、夏秋收粮、为丈人种地、为小舅出气都要用到他们。
坐在下边看戏的张五栾不知想到了什么,正走神间,身旁的同袍鲁寿却用胳膊肘捣了捣他,低声道:“张伍长,看见戏台底下那位走路坡脚的虞候了没?”
张五栾回神,抬眼看去,却道:“咱如今都做了俘虏,往后莫在喊伍长了”
“嘿,那以后兄弟喊你老大。”
鲁寿换了个称呼后,指了指那名坡脚汉子,又低声道:“老大看见了吧。据说,半夜鸡叫这戏便是根据他的真实故事改编的。”
“哦?”张五栾有了些兴趣,下意识道:“他便是那周扒皮?”
鲁寿神秘的摇了摇头,“不是。他是戏里的佃户。他那条腿便是被周扒皮打断的!”
“佃户?你莫非是在说笑?佃户能做到一营虞候?”
“我诳老大作甚?我亲耳听镇淮军的人所说对了,这周虞候腿断了后,新东家帮他医好了腿,还将那周扒皮儿子的腿也打断了,为周虞候出了口恶气!”
“咦?腿断了还有新东家要他?还给他报仇这东家倒是仁义!”
“嘿嘿,老大你猜,周虞候的新东家是谁?”
鲁寿卖弄道,张五栾却没心情猜,径直摇头道:“不知道。”
“嘿嘿,老大猜也猜不到!周虞候的新东家,正是如今的楚王!”
“哦?还有这等事”
“老大,我与你说啊,楚王原是桐山小吏”
鲁寿低声讲起了自己听来的楚王来历,这次张五栾听的聚精会神,时不时发出低声赞叹。
草根,最爱听的便是草根逆袭崛起的故事。
便是明知这种概率万中无一,却依旧如痴如醉,励志故事是困顿众生的麻醉品,也是许多人心里仅剩的最后一道光
夜,戌时末。
大戏散场,鲁寿、张五栾等人在镇淮军军士的引领下,列好整齐队列回临时营房休息。
进入营房,便是自有时间了。
一帮前永静军军士和底层军官讨论起方才的大戏,说着说着,有人骂起了当年欺压自己的军官、士绅。
对此,大家分外共情,一时间,各自讲起了近年来受到的欺压不公。
张五栾则将双手枕在脑后,望着窗外细月,不由想起了家里的婆娘和三个娃娃。
他本就是外乡人,在北湾村不受待见。
如今自己又身陷囹圄,家里没了顶梁柱这个冬天,她们娘几个可怎熬啊!
想来想去,这名北地汉子不由湿了眼眶。
“张五栾,张五栾!”
营房门口忽然响起吆喝声,张五栾连忙一抹眼泪,起身立正,“到!”
进来的是名镇淮军伍长,和张五栾同级
但人家只有十八九岁,且衣甲鲜明,坐立走站各有风度,和他们这帮松松垮垮的俘虏有着天壤之别。
让人不由自主便生出自惭形秽之感。
那伍长看了看张五栾,拿出一封信来,道:“张五栾,家书。”
一听这个,张五栾当即跑了过去,双手下意识在身上擦了擦才舍得接过信来。
旁边,一众袍泽纷纷围了上来,兴奋神色一点不比张五栾少。
半个月了,终于有兄弟收到了家书!
可张五栾颤抖的手拆开信皮后却傻脸了他不识字!
何止是他,他们这栋营房中的三十位兄弟都不识字
机灵的鲁寿连忙叫住了那名已转身准备离去的镇淮军伍长,“王伍长,帮我们念念信吧。”
身在王爷嫡系中的嫡系镇淮军,这王伍长自然有些看不上这帮手下败将,接过信后,嘟囔了一句,“一屋几十口人,竟没一个识字的!”
“”
鲁寿只赔笑,也不反驳,但在他的认知中,粗莽军汉不识字才是正常!若幼时家中有钱交束脩,谁他娘还卖命当厮杀汉啊!
你们几乎全军识字的镇淮军才是怪胎!
那王伍长摊开信笺,营房内霎时安静下来,只听他缓缓道:“五哥,我是春妮”
刚开口,营房内便是一阵哄笑。
张五栾尴尬的咧嘴笑了起来,“这婆娘”
“别乱!”
王伍长呵斥一声,大伙渐渐止住了笑声,王伍长这才继续念道:“五哥,信是田改组蔡小哥替我写哩。我和俩丫头还有儿子一切都好,你不要挂牵。咱村里分地了,王爷给咱家分了二十亩地,咱还和魏寡妇、文三、大山伯四家分得一头犁地用的挽马
蔡小哥还说,若春耕咱没钱买粮种,王爷会给咱们发粮种有了种、有了马,来年咱就有口粮了,我不会叫孩儿们受饿
我一个妇道人家,说不来大道理,反正楚王来了,不是来害咱哩,是来救咱哩你在里头好好改造,一定要听王爷的话,不能再跟他作对了
五哥常说,做人需知恩图报,如今我也不知咋报答王爷,便在家里供了个长生位。
五哥,孩儿们都想你了,我也想你了,等你出来,咱们一家好好过日子”
信毕,营房内久久无声。
鲁寿想说点什么活跃一下气氛,便学着信里的口吻,喊了声,“五哥,我也想你了”
却没有换来想象中的哄堂大笑,只见那张五栾突然蹲在了地上,双手扯着头发,呜呜哭了起来。
年近三旬的老爷们,哭的如同未断奶的小娃娃
鲁寿本来还想劝,自己却不知为何也跟着哭了起来。
随后,整座营房内哭作一团
6600大章,今日算作两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