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7章 佳婿
九月初九,李季轩身死的消息传回东京城。
当日,三百太学学子齐聚皇城宣德门,泣血上书,请摄政长公主惩治凶徒,还大齐士子、百姓以公道。
巳时末,脸上留有一道恐怖鞭痕的祥符乡绅李以仁在其子李季泽的陪伴下,亲往开封府报案。
开封府府尹原为鲁王,鲁王死后,一直未有重新任命。
府衙主事的乃同知梁佐饶,专职刑讼的判官崔颖陪同接待。
天下士绅一家,两人见了模样凄惨的李以仁便自带了几分同情。
失魂落魄的李以仁显然被楚王一家欺负的不轻,他即便是报官,竟也不敢提楚王侧妃蔡氏一句,只道行凶之人乃家奴张三等人
同知梁佐饶心中滋味难言,齐周两朝善待士绅再看看如今,乡贤被欺负成甚样了!
一旁的崔颖更是共情的落了两滴泪上月,他因处理金国使团侍卫与保安州军士之间的冲突,被楚王当街踹翻。
对极重脸面的士人来说,可算作奇耻大辱。
奈何形势比人强,看到蒙受大冤的李以仁,不由勾起了崔颖自怜自艾。
梁佐饶自然也想帮李以仁主持公道,却深知时机未到,若强行出头,只怕会将自己赔进去,便让崔颖先将此案记录,温言相劝李员外耐心等待几日。
李以仁却是个通情达理的,他知梁同知的难处,也没有催促,朝后者一揖,在儿子搀扶下颤颤巍巍出了开封府衙。
梁佐饶见此,一双手藏在袍袖中攥的关节发白。
“长此以往,国将不国!”
李以仁离去后,梁佐饶从牙缝中挤出几字。
而皇城宣德殿内,散朝后嘉柔听闻太学生集体请命,急忙招人议事。
在场的有陈初、范恭知、张纯孝、许德让、蔡源、王秉贞等高官以及一帮言官。
从嘉柔招的这些人便能窥见某些心思若她想将此事压下去,应该会先招陈初和蔡源、张纯孝这些淮北系核心商议一番。
而许德让是当今朝堂为数不多尚未屈服于楚王淫威的‘正直’官员,身为御史中丞的王秉贞又出身于祥符王家,和今次苦主李以仁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至于那些低级别的言官,大概是许德让和王秉贞的嘴替,专门过来吵架的。
果不其然,御史台言官夏祖智率先开火,但他很聪明,并没有将蔡婳与陈初联系起来,反而以‘御家不严’为由死咬着蔡源。
毕竟,昨日在场的以蔡家侍卫张三等人为主。
‘御家不严’即可理解为蔡源放纵家仆行凶,也可以理解为他女儿蔡婳闯的祸。
“国朝十一载,以士绅为国家根基!太学生身为国家栋梁,便是先皇也对他们期盼甚重、礼遇有加。却不想,京畿首善之地,竟发生家奴殴杀太学生之事,简直骇人听闻!请殿下即刻命有司捉拿凶徒以及幕后主使,还宣德门外的太学学子以公道、还大齐士林以体面、还天下百姓以交代!”
夏祖智声色俱厉,矛头直指蔡婳乃至蔡源。
有他带头后,其余言官纷纷进言说话越来越露骨,直至有人痛哭流涕的说出‘蔡氏为祸’四字,始终未发一言的陈初才冷冷看了过去。
这一眼,比任何话语都有用,几名言官马上闭嘴,下意识看向了御史中丞王秉贞。
王秉贞眼观鼻鼻观心,没有开口的意思,礼部尚书许德让却跳了出来,“请殿下下旨,由大理寺、刑部、御史台会审此案!太学生冤死,必将舆情汹汹,若不能为其逃回公道,或致天下板荡!请殿下速速定夺!”
头戴珠冠,身着冕服的嘉柔为娇艳容貌添了几分威仪,此时她一脸为难的看向了陈初,轻柔道:“楚王,你看此事”
“此事和蔡氏无关,也和蔡侍郎无关。”
陈初面容古井无波,却引得一众言官愕然昨日事发现场目击者不下百数,又有苦主李以仁亲自指认,你竟然说和蔡氏无关?
还要碧莲么!
许德让怒极反笑,道:“难不成楚王昨日在现场?”
“我自然不在。”
“那楚王凭何断定和蔡氏无关?”
“照此说,李季轩死时你在场了?”
“老夫今日方知此事,那李季轩死时我自然不在!”
“那不得了。伱不在凭甚判定李季轩之死和蔡氏有关?说不定是那李以仁谋害了李季轩,以此攀诬。”
“笑话!强词夺理!楚王难道真要为一女子,视朝廷法度、视天下士林无物么!”
“别他娘给我扯朝廷法度,没证据就给我闭肛!”
“你~你~你满口污秽,请殿下治楚王殿前不敬之罪!”
“煞笔”
午后未时。
连午饭都没吃的朝廷众臣鱼贯离开宣德殿,理论自然理论不出个结果,若不是张纯孝拦着,楚王差点在大殿之上殴打许德让。
见夫知妾如今谁都不怀疑那侧妃蔡氏昨日纵奴行凶了。
殿前长阶上,陈初、蔡源走了一边,许德让和御史台众人走了一边,双方泾渭分明。
陈初回头看了一眼,张纯孝和范恭知虽然走在自己这边,却前后拉开了五六丈的距离
似乎是在隐晦的表达立场。
嘉柔摄政以来,在旁人眼中,范恭知和张纯孝都是投靠了淮北系的走狗,但今日遇到涉及了士林之事,他们表态时相当谨慎。
张纯孝一直试图和稀泥,范恭知更是一言未发。
也是,士林之望才是他们最看重的东西太学那帮学子,素来擅长清谈,又无官身约束,若恶了他们,不知会被骂成什么样。
偏偏这些人还打不得骂不得而蔡婳敢殴杀太学学子,范、张两人都觉此事不会善了。
此时舆论刚起,楚王还未曾体会到天下汹汹的危机感,再过几日,只怕他自己也扛不住
未时中,几人随陈初来到皇城外的枢密院值房。
此时没了许德让那帮人在,淮北系终归要商量出一个应对办法。
只不过几人落座后,气氛有些沉闷蔡源身为此次闯祸之人的父亲,不便开口。
张纯孝和范恭知能看出陈初不愿舍弃蔡婳的意思,觉着此事棘手,干脆沉默以对。
俄顷,一名身穿六品绿袍的官员入内,亲自为几人奉茶。
此人,陈初记得乃范恭知举荐的门生,名为杜凤岐,如今在枢密院任校阅司使。
今日一上午,楚王侧妃殴杀太学生一事已在东京城内传的沸沸扬扬,杜凤岐自然听说了,眼见几位大佬愁眉不展,他觉着自己在楚王面前显示才干的机会到了!
“楚王,大难啊!”
杜凤岐上了茶,忽然一揖到底。
一惊一乍,吓了正在沉思的陈初一跳。
眉头微不可察的一皱,陈初马上猜到了这人的心思,却不动声色道:“哦?何难之有?”
闻听楚王发闻,杜凤岐心中一喜,挺直腰身,再一拱手道:“楚王可是为太学生之死发愁?”
“是又如何?”
“楚王,此事非同小可,若任由其发展下去,必会累及楚王官声,于楚王不利!”
“哦?你有何高见?”陈初端杯抿了口茶汤,同时从茶杯上沿冷冷瞄了杜凤岐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