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前的闲暇,常德昌和几位邻居坐在院外一棵榆树下闲聊。
“常大叔,你时常吹嘘,去年桐山西瓜节时和陈都统吃过酒,今次都统率军来援咱颍州,怎不见你去军营拜访陈都统啊。”
有位年轻些的邻居,说笑道。
看那表情也知不信老常吹的牛。
“你懂个甚?”
常德昌以手中蒲扇在那小子头上轻敲了一下,道:“都统大人日理万机,我怎能那般不晓事前去叨扰。”
“嘿,老常,你怕是连军营大门都进不去吧。你若认识这大官,我今晚吃粪!”
另一名邻居奚落道。
榆林巷原本住的都是小行商,虽不算大富,也算的上小康,大家都混的差不多。
可去年,常德昌去了桐山一趟,随后拿出全部积蓄、又借了些印子钱,贩桐山西瓜、贩口脂、香皂,买四海商行股票
当时,可有不少人等着看他笑话。
却不想,老常竟藉此一飞冲天了。
今年,更是在城内以联营的方式开了一家四海商行直营店。
短短几个月,便成了颍州城内有头有脸的人物。
背后,邻居们都叫他榆林巷首富
有人佩服,就有人嫉妒。
但老常的生意越做越大,这方面自然挑不出毛病,于是有些人便时常拿他时常挂在嘴边的‘和陈都统吃过酒’一事,来取笑他。
听到邻居有讥讽之意,常德昌也不做解释,只呵呵一笑。
旁边,还有一位看起来挺稳重的邻居,叹了一声,道:“如今大军来了,解了颍州之围,想来这涨到天上的粮价该落下来了吧。”
常德昌闻言,也跟着叹了一回,因颍州解围的喜悦顿时淡了许多。
那位年轻邻居却低声道:“可是今日守城兵丁仍不许咱出城啊。”
“便是出城又怎样?城外被大水泡了半月,又被乱军犁了几遍,城外还不如城内。那吴家不把咱全城搜刮干净,怎会让粮价降下来。”
“嘘!你不要命啦,甚话都敢说”
几人正低声议论间,突见一大队军士转入巷内,朝几人聚集的方向走了过来。
方才说了吴家一句坏话的那名邻居,登时吓得魂飞魄散,只道对方有千里耳,派人来捉自己了。
坐在榆树下的常德昌自然也注意到了来人。
看了一眼,有点面熟
赶忙揉揉眼,更面熟了。
常德昌却有些不信,下意识挪动脚步往前迎了过去想要看清楚。
“老常!你作甚”邻居见状,不由着急低声喊道。
却见,军士前方那骑着一匹红鬃马的将爷忽然哈哈一笑,朗声道:“常老哥,去年一别,年余未见,甚是想念啊。”
“啊呀!竟真是都统大人啊!甚风把您给吹来了,哈哈哈”
“”
“”
“”
榆树下,一众邻居目瞪口呆。
这老常,竟真的认识都统!
常德昌虽不知陈初来意,此时却是高兴极了。
当初,他前去桐山贩瓜,路上被朗山索了极为离谱的重税。
事后,陈初帮他讨回,却连一杯水酒都没吃过他的。
再往后,他因神锐军乱桐山,和临安商人苗奎困在了县城,全程目睹了桐山保卫战。
如今,他又靠着和桐山做生意,挣下了不少钱,心中自是对陈初、对桐山有着一份特殊的深厚感情。
此刻眼见陈初来访,不由生出一股‘家乡来人’的亲切感,说甚也要招待一番。
“哈哈,老哥不必抓着我不放,我来此就是专门来老哥家里蹭饭的,不吃饱我可不走。”
“哈哈哈,都统能来我家,是小人福分,只可惜颍州没有都统爱吃的青鸟啤酒”
常德昌抓着陈初的手不松,唯恐后者跑掉一般。
“无碍。来时备了些薄礼,弟先探望令尊、令堂”
“哈哈,好好好。”
眼见陈初已做了一府都统,依旧礼数周到,还像当年在桐山做都头一般,完全没有因两人之间的巨大差异而轻怠,常德昌笑成了一朵菊花。
路过门前榆树时,陈初笑着对已石化了的众邻居随意拱了拱手。
众邻居这才回过神来,忙不迭回礼唱喏。
“你看,我就说常兄得了贵人提携!”
“是啊!老常大哥果真和陈都统认识啊!当初他说了,你们还不信!”
“噫!老李,方才谁说的常兄若认识都统,今晚吃粪?”
“”
“老李,我家粪池早已积满外溢,我带你去尝尝咸淡吧?”
“哈哈哈”
陈初依礼拜见了常德昌父母,随后二人在后院坐了吃饭饮酒。
当陈初问起,城中为何这般多卖儿卖女的人家,常德昌稍一犹豫便细细解释起来。
“水患突至,百姓们来不及屯粮,府衙便闭了城门。城中粮食全在府库,以及几家粮行手中。闭城当日,吴德高便联络几家粮商组成一个临时行会,囤粮不售。
闭城十日后,百姓家中余粮大多告罄。各家粮行这才开始对外售粮,要价一斤三十文”
“一斤三十文?”
陈初惊愕道。
六七月份,夏粮刚刚收获入库,按说是一年中的粮价低谷。
往年这个时候一斤只十来文。
今年遭了水患,粮价大涨,蔡州粮铺的行价也飙升至每斤十五文。
没想到,这颍州更狠,一斤三十文
常德昌叹了口气,又道:“那还只是闭城十日时的粮价,本月上旬,每斤已涨至七十文。前日,我那夫人前去购粮时,粮价已过百
便是我家有些积蓄,仍觉吃不住这离谱粮价。更遑论城中贫户了便是中户之家,也只能先典了城外田地换活命口粮,再售城中宅屋,田宅都卖完了,便只能典卖儿女”
“麻痹”
陈初实在没忍住,紧接又追问一句,“这些人家的田地和宅屋、儿女,是不是都被吴家这些粮商买走了。”
“是啊。他们出的价格极低,但百姓为了续命,只能以市价的二三成卖给他们。”
常德昌本不欲多说吴家之事,以免惹祸上身,但陈初今日前来诚意十足,最终实话实说道:“此次水患兵灾过罢,这颍州城半城宅屋、城外大片良田都要归他们几家所有了。我曾听闻,自从都统取得肖家岭大捷之后,吴德高家中酒宴通宵达旦”
陈初勃然大怒,有这般虫豸,淮北之地能安稳的了才算有鬼了!
老子保护的不是这些玩意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