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儿接过玉侬递来的水,小抿一口润了润嗓子,道:“我家官人身为本县公人,有守土之责。他不走!”
人群再次安静片刻,却听一妇人问道:“那大娘子呢?”
猫儿往县城方向望了一眼,抿嘴浅笑,“我家官人在哪儿,我便在哪儿”
白发耆老闻言,悄悄拭了拭眼角,道:“大娘子,若有法子谁又愿抛家舍业流落他乡啊,老汉已垂垂老矣,老汉若年轻上二十岁,定然留下和那蔡州厢军干上一干!”
猫儿闻言,环视下方乌泱泱的人群,忽而提了一口中气,用最大的声音道:“我家官人说,桐山是他的桐山,也是我的桐山,还是大家的桐山。
此次桐山一难,我家官人已作了成仁之念若我夫妻二人血洒乡梓,便不说其他。
若得幸击退乱军,好使诸位回归家园。
乡亲们,今日暂别,还请珍重万千”
猫儿说罢,从椅子上跳了下来,亲手倒了一碗水,双手端到白发耆老面前,道:“老伯,经此一别,不知能否再还乡关,老伯再喝一碗咱桐山的水吧”
耆老哆嗦着手刚接了碗,突然嚎啕大哭起来。
有他这一下,人群中顿时呜咽一片
范广汉用衣袖擦了擦泪水,忽而转身一把抱住了余氏,在后者耳旁道:“娘子,待会我把你送过县界找个落脚处,老娘和儿子全赖你照看了”
“当家的!你要去哪儿!”余氏吃了一惊。
“我回来!回来和陈都头他们一起守咱桐山!”
“啊?当家的为何啊!”
“都头说的对,桐山是他的,桐山也是咱们的!咱们的老宅,咱们的三亩桑园,我力夫的活计,你炸麻花的小摊!若桐山没了,咱们这些就都没了!眼瞅过上了好日子,不能使外人坏了她!”
“可是当家的,你一个人又能使上甚力气?”
“多一个人便多一份力!若今日桐山危难我逃了,待桐山再过上好光景,咱还有甚脸面回来!”
“”余氏望着丈夫,成婚数年,她从未在自己男人脸上看见过像此时这般的坚毅模样,不由心底一热,改了主意,“当家的!既如此,我也不逃了!我去县里表妹家暂住,你只管跟着都头守好咱家,我在城里照顾娘和儿子!”
“好!”
酉时。
桐山通往唐州的官道上出现了奇怪一幕。
尽管仍有大量携家带口的百姓往北绵延,却也有一群一群人往南回返。
有些人带着妻儿,有些则是成群结队的青壮
但有好事者问一句,“兄弟,你们怎么回来了?”
南返百姓中,就会有人自豪且坚定的回道:“桐山是你的,桐山也是我的!老子不逃了,跟都头守护家园!”
县界水房内。
作为志愿者在此帮忙的陈英俊和徐志远、西门冲等人互相对视一眼,皆有些不好意思的擦了擦眼角泪花。
徐志远望着猫儿单薄、忙碌的背影,小声道:“就连校长娘子都作了成仁准备,咱们也需做点甚,不然枉为男儿!”
“做点什么?”满腔沸腾热血的陈英俊正觉无处发泄,忙问道。
“这样,咱们”徐志远声音小了下来。
站在一旁,穿了男子衣裳的陈瑾瑜忙支耳细听。
水房前,逐渐秩序井然。
声音已嘶哑了的猫儿看了眼天色,想要赶去城里一趟。
不过此时官道拥挤,来时那辆马车肯定用不上了。
若想赶时间只能骑马,但猫儿不会骑马水房内会骑马的也尽是些男子,又不能和他们共乘一骑。
除非猫儿下意识看向了坐在角落里的蔡婳,蔡婳也正在用探究、玩味的笑容望着她。
此刻时间珍贵,猫儿不做犹豫,径直上前一礼,“蔡三娘子,能否骑马带我回城一趟。”
“好。”
猫儿本以为蔡婳会借此刁难一番,比如再提出‘喊声姐姐就带你’之类的。
却没想到蔡婳竟答应了如此利落。
片刻后,两人骑着小黑一路往南。
“你又回城作甚?”路上,蔡婳终于问了一句。
坐在前面的猫儿迎着习习秋风,以优雅姿态把少许吹乱散发掖回耳后,这才用哑哑的声音道:“我想找上西门夫人、婉儿姐姐组织城内妇人做一批鞋子,送给咱们桐山军士穿”
“”
蔡婳双手持缰,环着猫儿的盈盈纤腰,忽然凑到后者耳旁腻声道:“小野猫,倒是我以前小瞧你了。今日我才发现,你还真的能装出一副中正大气的贤惠模样。”
夸人就夸人,还非要用个‘装’字,直接让褒义变成了贬义。
有些疲惫的猫儿没搭理蔡婳。
蔡婳嘻嘻一笑,往前倾了倾身子紧贴猫儿纤薄后背。
马儿颠簸,猫儿清晰的感受到了,猫儿轻蹙秀眉,不满的斥了一声,“都甚时候了,你能不能正经些!”
“嗤~”蔡婳不屑一笑,“你夜里和小狗欢好时也这般假正经么?哦,对了,陈大娘子是个闷骚的”
这次,猫儿也不气恼了,只是突然抬起手肘往后捣了一下。
正中蔡婳肋下
“嘶~”
蔡婳疼的抽了口气。
杀虎岗北侧小岭上,陈初驻马,以手中马鞭指着岭下山坳道:“黄师傅,此处怎样?”
黄恢宏认真看了一阵,回道:“东家,此处山坳呈喇叭状,且两侧有山石,可把药力发挥到最大”
陈初闻言再不言语,默默远望。
极目远眺,远阔大地寂寥深远。
渺目近观,或惊慌或坚毅的众生相。
夕阳晚风,孤烟长河。
大好河山,奈何贼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