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嘭~嘭~’
水火棍重击在臀部的独特钝响,充斥在面积不大的院落内。
起初,趴在地上受刑的玉慈还在硬忍,可仅仅几棍下去,便撑不住惨嚎求饶道:“陛下饶贫道一回,贫道知错了陛下师姐,求陛下饶我一回”
院子很小,此时有资格站在院内的,除了陈初和数名亲卫,便是闻讯赶来的临安知府桑延亭、以及玉清观主持玉真师太。
此刻眼瞧玉慈可能被当场打死,玉真硬着头皮上前朝妙仪一礼,哀求道:“妙仪真人,玉慈往日有所得罪,贫道替她向真人赔罪了,还请真人高抬贵手。”
在玉真看来,玉慈受刑,正是因为近来得罪了妙仪皇上这是给她撑腰出气来了。
之所以没有直接向陈初开口求情,一来是不敢,二来当下妇人,标杆人设便是‘大度、温柔、仁慈’,不管你是后宫妃嫔还是皇上的‘红颜知己’,总之,当着皇上的面,玉真料定妙仪就算为了维持人设也会向皇上开口求情。
不料,妙仪却平静回道:“我与玉慈并无仇怨,她今日受刑,皆因冲撞了陛下”
皮球踢给了陈初,后者却抿了口茶,将桑延亭唤到近前,“桑大人,玉慈受罚是因何原故啊?”
眼瞅球又踢到了自己这里,早有准备的桑延亭拱手道:“禀陛下,玉慈辱骂君父,按律当斩!但念其为妇人,故施杖毙,以全其尸!”
本已奄奄一息的玉慈,听闻‘杖毙’二字,猛然间积攒起最后一丝气力,惨叫道:“陛下饶命,贫道不知妙仪真人与陛下有旧师姐,救我啊”
求饶声被水火棍加身后的痛呼打断。
这玉慈也是个不醒事的如今她的罪名是辱骂君父,她却大呼小叫不知妙仪与陛下有旧。
此事大家心里知晓是一回事,但当众说出来又是一回事。
那玉真闻听玉慈要被当场杖毙,再不敢吭一声若无她的默许,玉慈怎敢明目张胆欺辱妙仪。
再继续呱噪下去,说不定引火上身。
不消几十息,玉慈求饶的声音便越来越小,直至最后彻底没了声息。
见玉慈趴在地上再一动不动,桑延亭主动上前,担了那验尸仵作的差事,亲自试了前者鼻息,才走到陈初跟前禀道:“陛下,犯有忤逆之罪的玉慈已死”
为了给今日之事盖棺定论,桑延亭刻意强调了‘忤逆之罪’。
陈初点点头,忽又道:“朕记得,妙仪真人借居你玉清观时,曾送来千贯供养她们主仆二人每日能吃嚼多少?为何简陋至此?”
这话,明显是在问主持玉真。
可旁边的墨蕊听了,赶紧跑回屋内,将方才已收回去的糙饭、腌菜重新端了出来,如同摆放呈堂证供一般放在了桌上。
而后绷嘴直直盯着玉真师太,颇有一股狐假虎威的气势同时,却没忍住偷偷看了一眼微微低着头、仿佛事不关己的柴圆仪。
心下忍不住佩服道:还得是公主呀!从皇上到来至今,未见她抱怨过一句自己的艰难处境、也未说过一句玉清观内众人欺负她的事实,可最后的结果,却十分理想。
那玉真闻言,本就紧绷的心情顿时紧张到了极点当初妙仪入观,确实有千贯供养钱,这笔钱便是让妙仪主仆好吃好喝上一年,也能剩下八成。
可人心不足蛇吞象,妙仪入观半年,既不见有贵人同她来往,兼之她前朝公主的身份此身份很可能意味着她藏有大量珍宝财货。
妙仪若无靠山,便没了守护财产的能力,谁不动心?
于是,玉慈便在玉真授意下,开始逐步试探先从饮食开始,逐步降低妙仪的饮食质量,见她既不反抗,又无贵人出面为她撑腰,愈发变本加厉。
最终目的,便是逼迫妙仪交出财产。
不想,还没做到哪一步,便惹来了大老虎这妙仪不讲规矩啊!你若早点找人来探望,便是桑延亭这样的官员也足够了,玉清观自然不会为难她到这种程度。
哪有你这样的,直接喊来了皇上!
脑子快速转动之间,玉真瞥了一眼趴在地上已死透了的玉慈,迅疾做出了将锅都甩给玉慈的决定,“贫道主持玉清观,对妙仪真人有所顾及不足,便委托玉慈照顾妙仪真人起居,不想此人慈面蛇心,竟处处苛待真人贫道身为本观主持,却迟迟未能察觉,贫道有罪”
好一句‘未能察觉’,直接将自己的同谋身份变成了疏忽之责。
可陈初却未打算放过她,抓住她承认的疏忽之责,问向桑延亭,“桑大人,玉慈辱朕,玉真身为主持,该当何罪?”
嗯,玉真说的‘疏忽’,是苛待了妙仪这一点仅凭这个,还真治不了她的罪。
可陈初问的却是,玉慈辱君这项忤逆大罪,那性质就不一样了,玉真身为主持,沾上一点便是大罪。
“玉真师太御下不严,致其同门师妹犯下忤逆大罪,按律当”
桑延亭稍微顿了一下,如今大楚立国不久,新的《大楚律》尚在编纂中,是以如何处置玉真,桑延亭这种一府主官的建议非常重要。
桑延亭快速忖摸了一下圣意,道:“按律,徙三千里起步”
最后加的‘起步’二字,意味着,皇上若不满意,还有更严苛的顶格处理。
还好,陈初点点头,“那便徙往南洋吕宋吧,刚好,儒释道三家去往南洋的人,只差了道家”
玉真闻声,双腿一软,跌坐在地。
一时竟分不清是庆幸还是绝望,说庆幸,是因为方才她的生死也就在皇上一念之间了,如今,总算保住了命。
说绝望,发往瘴疠南洋,和‘死’又差了多少?
院外,方才闻讯赶来看热闹的人并未被驱散,不知情的,只道皇上心胸广阔,公平公正方才大伙可是都听见了,那玉慈骂皇上为‘匪人、野男人’!
既然当时不知情,也足够皇上震怒,血洗玉清观了。
可皇上只杖杀玉慈一人,连主持也仅仅是流放南洋难得仁君啊!
却也有些知情人,清楚的知道,皇上这是为‘情人’出气来了有今日一事,足以证明妙仪真人和陛下之间的传闻为真。
人群中,刚刚收到消息、同老仆赶到此地的罗汝楫,弄清了怎回事后,却在寒冬腊月间,出了一头汗。
身旁老仆小声问了一句,“老爷,咱们过去求见陛下,解释一句吧。”
罗汝楫未回答,反而转身挤出了人群,待两人身边的人少了,罗汝楫才低斥道:“解释个鸟!如今越解释越麻烦”
说话间,罗汝楫已带着老仆赶往了功德堂,因今日的突发事件,玉清观内众道姑大多被吸引到了那边,这供奉香客祖宗牌位的功德堂内只有一名小道姑。
罗汝楫二话不说,上前抱了供在c位的亡母牌位,转头就走。
“诶~诶~”
那小道姑连唤几声,罗汝楫头也不回。
从未经历过这种事的小道姑不由急的哭了出来,终是引得左近一名师姐赶了过来。
见小师妹坐在地上哭的梨花带雨,师姐不由着急道:“怎了怎了?发生了何事?”
“有有人,抢东西!”小道姑上气不接下气道。
“抢东西?抢了甚?”那师姐第一时间看向了功德箱,见功德箱依旧放在原地,不由松了一口气,却也更加奇怪了。
“抢抢了兵部尚书罗大人亡母的灵牌”
“抢了灵牌?”
师姐望着摆满灵牌的供桌上明显缺了一块的位置,陷入了沉思难道,谁家缺娘了?
却说那罗汝楫,快步走出玉清观后,依旧觉得不妥当虽然自己和玉清观之间清清白白,但他一个硕果仅存中枢旧臣,不得不小心。
还未回到府上,已对老仆安排道:“待会不,还是明日吧,明日你取上五千贯货票,前去玉清观供香火,记得,这香火钱交给妙仪真人,万不可交给旁人。”
“是”老仆忙应下。
可走出几步后,罗汝楫仍觉不够,便又道:“再取五千贯,交给小赵娘子”
“哪个小赵娘子?”
“自然是当今皇后的胞妹、在余杭办学的小赵娘子了!”
“啊?月初府上已捐了五千贯助小赵娘子办学了啊?还给?”
老仆深知自家老爷抠搜的作风,此次一下子甩出了一万贯便是在前朝时没少贪,也禁不住这般撒啊。
罗汝楫当即不悦道:“让你去,你便去!钱重要还是命重要”
老仆躬身,再不言语。
见状,罗汝楫道:“如今朝廷中枢,仅剩本官一人江南出身,淮北众官表面与我亲善,背地里无时不在想着找个由头将本官除掉本官该向那阮显芳学学,成为陛下‘独臣’才是自保之道若因些许小事恶了陛下,那本官就真的山穷水尽了。”
听罗汝楫将自己说的这般凄惨,老仆不由抹了抹眼睛,罗汝楫不由慨然一叹,“我这一辈子,如履薄冰、战战兢兢希望能得善终吧。”
说回玉清观,一番折腾,待观内重新安定下来,已到了申时末。
冬季日短,太阳早早沉坠在了西侧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