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华成看了他一眼,点点头:“去总是要去的,不过现在”
他摇了摇头:“他应该已经休息了,下午的时候,你过去看看,不用解释什么,人过去就好了。”
华正阳略微安心,笑着点了点头。
在两人不曾看到的青花厅里,陈方青并没有休息,但也不曾工作。
他没有回到自己的办公室,而是进入了青花厅的后院,在自己的床上坐了下来。
他就这么坐着,沉默着,睁着眼睛,透过拉开的窗帘,呆呆的看着窗外逐渐亮起的朦胧光亮。
他开始回忆自己的历时七十一年的人生。
他出生在一个并不算显赫的家庭中,北方人,但从小却在南方长大,在他刚刚出生的时候,他的父亲是南方某个小县城的副局长,副科级,不大,但手中权力还是有一些。
所以陈方青的童年很安稳,没有颠沛流离,没有辛酸苦辣,也没有受过什么欺负。
少年时期,他那位事业心很强但却也在尽最大努力维护家庭的父亲成了那个小县城的理事,级别从副科到了副处,陈方青走出了县城,凭借自己的成绩考入了他们城市中最好的中学。
那个年代那个年纪,一个副县级的父亲在少不更事的少年心里显然并不是太值得炫耀的身份,陈方青没有炫耀过,似乎也没有叛逆过,他至今都觉得,他最庆幸的就是初中时期遇到了几个最好,最理解他的老师,以至于他中学三年始终都保持着遥遥领先于其他人的优异成绩。
高中时期,陈方青的父亲从县里调到了市里担任副市长,勉强成了市一级的理事,看起来像是晋升,实际上却是竞争失败后妥协的结果。
陈方青考上了他们全行省的重点高中,离开了那座城市。
父亲母亲拿出了家里全部的积蓄在那座因为教育而房价高的有些离谱的城市里买了一套房子,母亲也搬了过去,就是为了照顾他学习成长。
父亲的仕途在高中时期也没有任何的进步。
高中毕业那年,他以出色的成绩考上了当时中洲最好的大学之一。
他的父亲当时因为严重的肝病而已经处于半退休的状态,记忆中的父亲满脸风霜,鬓角斑白,大半辈子在仕途中摸爬滚打,陈方青似乎没有见到过他有什么意气风发的时候,他所见到的,只是父亲越来越憔悴的身体和佝偻的身躯。
那一年的陈方青十九岁。
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的那一天,陈方青曾经在心里发誓,等毕业后要给父母在北海买一套房子,要让他们在最好的环境里颐养天年。
他报考的是中洲北海大学。
是的,北海大学。
北海王氏, 北海行省的北海。
或许是受到了父亲的影响,陈方青从高中时期就决定了自己今后的道路,他想要沿着父亲的道路走下去,走到一个高高的位置上,用自己的思想去改变很多人,很多事情。
所以他选择了北海大学。
这是中洲最好的大学之一,或许不如华清大学和幽州大学那般深入人心,在国际排名上,幽州大学比起北海大学也要略高一些,可在政治领域,就算在整个中洲,也没有任何一座大学能出北海大学其右,北海大学的理念注重思想,注重人文政治,中洲建国五百多年的时间里,从北海大学中走出过三位中洲总统,十一位中洲首相,二十多位中洲次相以及上百位的中洲议员。
这是一座显赫的大学,一座影响着整个中洲政治风向的大学,被誉为东方的牛津,现如今的中洲理事东城无敌,华正阳,万青云,以及马上成为议员的白清浅,都是北海大学毕业。
很多年前,那曾经是陈方青梦想中的学府。
他如愿以偿的进入了北海,并且极为顺利的完成了北海公务人员的考试。
北海的公务人员是全世界福利最好的,每一个公务人员都会在北海分到一套至少八十平方米的住房。
但陈方青最终却还是选择回到了自己的老家。
父母拒绝了陈方青去北海定居的请求。
用他父亲的话说,北海很好,但家里更好。
那是他第一次与北海擦肩而过。
他在父亲的推荐下进入了市府,担任过秘书,在县城挂职,去了省府,然后被调到了秦州,遇到了吴正敏。
那一年的陈方青三十岁。
三十二岁时,他的父亲病逝。
三年之后,他被李鸿河亲自接见并且发出了邀请。
他收到了来自豪门集团,太子集团以及东南集团的邀请。
面对着他所主政的那所城市,他做出了自己到现在都不知道该不该后悔的选择。
那是他第二次跟北海擦肩而过。
然后就是平步青云,扶摇直上。
秦州行省理事。
天赋行省理事,副议长。
天府行省总督。
西南市市长。
中洲议员,西南市议长。
中洲次相。
中洲首相。
一路高歌。
但他依旧没有那种意气风发的感觉。
别人一路看着他鞠躬尽瘁呕心沥血,但他自己的感觉只是小心谨慎。
他小心谨慎的利用着自己的权力和资源,规划着自己的家乡,自己主政的城市,自己掌控的行省,自己代表的国家。
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七十一年的人生到了今天。
一幕幕画面无比清晰的在他眼前闪烁着。
陈方青呆呆的坐在床上,看着窗外没有朝阳的天空。
漫天雪花带着寒冷在天地中飘舞着,凌乱,唯美, 安静。
如同过去很多很多年的时间里的每一天一样。
他问了自己的昨天。
然后问了自己的一生。
第一个问题。
他自觉问心无愧。
第二个问题,他无法回答。
他的内心或许极为坦然,可就如同他对吴正敏说的那样。
是非功过,只能后人评说。
陈方青慢吞吞的站了起来 ,拉上了窗帘,掩盖住了窗外飞舞的风雪。
他随意洗了个澡,换下了睡衣,缓缓的躺在了床上,闭上了眼睛。
头痛已经缓解,不用辗转反侧。
很快,陈方青就进入了梦乡。
梦境里的天地是一片夕阳。
仿佛年轻了很多岁的陈方青感觉自己正站在隐龙海的湖边看着西方。
绚烂的霞光充斥在天地之间,在层层叠叠的云海中缓缓下沉的夕阳仿佛一点一点的被融化着,太阳的血在云海与天空中弥漫着,变成了一片无比壮丽的血红。
那血红悄然占据了所有的视野。
最终变成了一双眼睛。
一双占据了梦境里的天空,覆盖了云海的眼睛。
一双清冷安静,但却又无比威严的眼睛。
那双眼睛璀璨而平静,她俯视着大地,俯视着隐龙海,倒映着整个世界的恢弘景象,美丽的如梦如幻。
看着这双眼睛,陈方青突然间变得无比的恐惧。
他的意识被恐惧撕扯着,完整的意识在刹那之间被撕扯的七零八落。
凌乱的思想在黑暗与光明交织着的梦境里胡乱的飞舞着,有些温热,甚至是炽热。
滚烫的感觉在意识的最高点沸腾了。
像是一片没有了多少温度的演讲,缓缓的滑落着,滑落向了未知处。
梦境完全破碎。
黑暗占据了一切。
最前方的方向,是万丈的悬崖,是无尽的深渊。
陈方青猛然睁开了眼睛。
卧室内熟悉的一切没有出现在视线里。
他的视线之中一片黑暗,一片虚无。
那仿佛无穷无尽的黑暗与虚无充斥在卧室中,充斥在天地之间,是安静的,无声的。
陈方青静静的睁着眼睛。
那片黑暗与虚无距离他越来越近,如同一片轻纱,覆盖在他的身上,又像是无尽漂浮的灰尘找到了归处,在他身上越积越多。
黑暗彻底落了下来。
一动不动的陈方青安静的看着前方。
彻底落下的黑暗涌动着,最终将他的身体淹没在了仿佛没有尽头的黑暗与虚无中。
直到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