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碧灵也是一脸惊疑不定“这”
“这还是小夏吗”她看向周煦轻声问道。
“你问我我问谁”周煦懵得差点没反应过来, 怔愣两秒才“噢”了一声,老老实实让出主位给卜宁。
其实卜宁也有些迟疑。
他盯着夏樵的背影尤其是肩那块看了很久,轻蹙起眉。
“怎么了老祖”张碧灵看见他的表情变化,忍不住问“发现什么问题了吗”
卜宁回过神, 摇了一下头, “无事, 只是觉得有几分熟悉”
但他又一时间说不清楚这种熟悉感来自于哪里。
等走到床榻近处卜宁才忽然想起来,这个背影有点像闻时, 像十五六岁时候的闻时。
而就这几步的时间里, 夏樵的背影身形似乎又有了变化,更高了一些,跟闻时也更像了几分。
先前在包藏了整个松云山的那个笼里,卜宁是封山大阵的阵主, 阵里的一切他都有所知悉,所以感知到了闻时恢复的一部分记忆。
他知道夏樵是闻时的傀,在生剥灵相落地成笼之前放出来,代替自己走出封印之地,就为了让尘不到放心。
卜宁之前其实有过疑惑,因为他所见到的夏樵单薄瘦弱, 跟闻时天差地别,实在找不到几处相似的地方, 怎么可能骗过尘不到
现在他明白了。
那个瘦瘦小小不堪一击的夏樵也许并不是本相, 现在这个才是。
这样的背影, 才有可能在当初血海蜿蜒的封印阵里以假乱真。
这确实是夏樵, 他在变回以前。
只是不知道他经历过什么又梦见了什么, 居然让人分寸不得靠近。
卜宁还没碰到他, 就被他浑身外张的芒刃划破了手。殷红的血立刻渗出来。张碧灵在旁边低呼了一声“小心”
这次卜宁没再侧身让开, 而是逆着锋芒,一只手抵住夏樵的后心,另一只手在他额前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俯身低语“夏樵,这是松云山。”
这句话仿佛顺着手掌直接传抵到了心脏,就见夏樵周身一震,捂着头的手指绷得极紧,青筋暴露。
下一瞬,他睁开了眼睛。
“你在松云山,这里无人能犯。”卜宁又说了一句。
他不像周煦说话常常扯着嗓门,他语调很低,语速也不快,带着几分文雅,在这种时候最能安抚人心。
夏樵一把攥住他的手,力道大得几乎能把周煦这副骨头折断。
卜宁倒是能忍,周煦顶不住了,冒头叫道“哎艹,你轻点,我这他妈是肉做的”
说话间,夏樵已经翻身起来了。
他额前鬓角全是冷汗,头发凌乱,半遮着眼,看向众人的目光是散的。仿佛有太多东西涌进脑中,以至于他一时间分不清自己是梦是醒。
那一刻,他给人的感觉有些陌生。
周煦的痛呼卡在半路,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迟疑不决地叫了一声“夏樵你还是夏樵吗还认得人吗”
见夏樵迟迟不吭声,周煦有点慌了,空余的那只手点着自己的胸口“我,周煦刚刚跟你说话的是卜宁,还有我妈”
他回指了一下张碧灵,又想起什么般补充道“哦对,还有你哥呢你哥闻时,就在山顶的房间里,但是还没醒。”
不知道是因为周煦粗嘎嘎的公鸭嗓太好认,还是因为听到了闻时的名字,夏樵终于慢慢松了手。
他盘腿坐在榻上,弓身将脸埋进了手掌里,像是在缓和消化着所有东西。
周煦离得近,看见他脸侧微动,嘴唇很轻地开阖着。似乎在重复念着每个人的名字
闻时、周煦、卜宁
周煦悄悄松了口气还行,起码还没混乱到谁都不认。
他正想再听清楚一点,忽然听见夏樵出了声“我爷爷呢”
周煦一愣。
这声问话很低,沙哑得犹如呢喃自语,带着一股茫然感,是最为夏樵的语气。但周煦却不敢接了。
他转头跟张碧灵对视了一眼,不知道要怎么回答。
屋里一片静默,良久之后,夏樵闷在手掌里自顾自接了一句“哦”
爷爷不在了。
他就像在三天三夜的昏睡里,把这一千年的路囫囵重走了一遍,直到说出这两句话,才终于走到了头。
“小夏”张碧灵面露担忧地走过来。
周煦手腕带着被他攥出来的青痕,迟疑两秒还是拍了拍他的肩“夏樵你你还行么”
夏樵用力搓了搓脸,终于垂下手。
他没抬头,但周煦看到他鼻尖是红的,想必眼睛也好不到哪里去。
这些细节里都是熟悉的影子,是他们一贯认知里的夏樵。周煦总算放松下来,他刚想说“你刚才可吓死我们了”,就见夏樵身体又是一绷,抬头问道“我我哥在哪”
他在说“我哥”的时候有一瞬间的迟疑,似乎忽然不知道该怎么称呼更好,但最终他还是选择了最熟悉的叫法。
“你傻啦”周煦被搞出了条件反射,一看他直起身体就握着手腕后退半步,生怕他又六亲不认,“刚刚还跟你说了,你哥在山顶的房间里,还没醒呢。”
夏樵皱了眉,表情有些迟疑。
还是张碧灵看出了他的意图“你是有事要找他么”
卜宁终于在这个间隙里问了一句“你可是想起什么来了”
有些事情当局者迷。闻时灵相太碎,也许自己都回忆不全当初放出这个傀究竟是要干什么,只记得是要骗过尘不到。
但卜宁毕竟跟闻时一块儿长大,对于这个师弟的行事作风再了解不过。
在他看来,封印大阵下的闻时就算意识再模糊,放出去的傀也不会是一张白纸,什么都不会。
一定是后来发生了什么。
果然,就见夏樵愣了一会儿,垂了眸“我是我哥放出来引路的。”
“引路去哪的路”
夏樵定定看着自己的手“去封印大阵的路”
每一个傀都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来到这世上。他们跟傀师灵神相通,从睁开眼睛的那一刻起,就知道自己要干什么,甚至比傀师本人还要清楚。
对傀师而言是一闪而过的潜意识,对他们来说却是存在的缘由。
夏樵背朝着尘不到和闻时,从封印大阵里走出去的那一刻起就知道,终有一天自己是要回来的
身后的一切将被困缚于樊笼,尘封藏匿。那个生剥下灵相的人亦不知自己会活着还是死去。
所以他留下了夏樵。
即便他遗忘了、不在了,肉身归于尘土,也依然有一个生灵替他记得,这世间还有一个笼,笼里有他想挽留的人。
如果有一天,有人能让笼里的人从泥沼中解脱、重归自由,还有夏樵能给他引路。
也只有夏樵知道那条回去的路。
“那你怎么会变成后来那样”张碧灵听了夏樵那些话,疑问道“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还小呢。”
其实不止是年纪小,张碧灵说得委婉而已。
那时候的夏樵又小又怕生,放在人群中简直毫不起眼。几乎所有人都知道,这个孩子什么都学不会,就像一张画不上颜料的纸,空白一片。
谁能将这样的人和闻时老祖的傀联系在一起呢
夏樵沉默了一会儿,说“因为有很多人盯着我。”
闻时的傀当然不可能是白纸,最初的夏樵其实会很多东西,强于很多人。但他毕竟是傀,而且是“无主”的傀。
从闻时剥下灵相的那一刻起,跟夏樵灵神相通的就从傀师本人变成了那个笼。
换言之,他跟闻时之间的牵连就此断了。
那时候的闻时不会预料到后来的种种,他把夏樵放出阵的时候,是想让这个傀回松云山。
可是后来松云山也没了。
所以夏樵来到这世上就是孤零零的。
这样的傀再强也有一个弱点一旦被居心叵测的人抓到可乘之机,是可以让傀易主的。
那个封印之地对很多人来说既令人恐惧又有着无限诱惑力,毕竟那里有着尘不到的半仙之躯。
这一千年里,有太多人想找到那里了。
那些人也许并不知道夏樵是引路者,但他们依然想要掌控他。毕竟,他是唯一一个从封印大阵里走出来的活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