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滚毛斗篷裹着的「女子」眉目雅而深,说出的话却杀气腾腾,仿佛是杀穿了魑魅魍魉,杀出了尸山血海才回来的。</p>
阿池小小地退后了一步,想起这是自家姑娘,她才又靠了上来。</p>
小猫烦闷地「喵」了一声,终于找到机会脱身,却没走远,轻巧地跳到了书案上,抬头往外张望。</p>
赵肃睿悠悠叹息了一声。</p>
他说来是过瘾的,可英郡王府承袭自立朝之初,根基深厚,朝中有多少人与他们勾结?又有多少藩王会与英郡王府串联?要是不能探出底来,稍有不慎,半个大雍朝都要陷入干戈大动。</p>
他知道沈三废是在以谋止战,就是要先将英郡王府的同党先行查明,再逼着英郡王府仓促起事,早早退败。</p>
亮堂堂的光从双开的窗子里照进来,赵</p>
肃睿拿起那本《世说新语》,轻轻眨了眨眼睛。</p>
这时,他听见身旁传来了一阵笑声。</p>
「姑娘这模样,还真像从前。」</p>
从前?</p>
赵肃睿略抬了抬眼角,睨了阿池一眼。</p>
「我从前就是在这儿坐着?」</p>
「是呀,春暖花开的时候外面的玉兰树香得紧,姑娘就伴着花香看书、作画,还把花瓣收了做茶、做书签。再暖和些,墙上的藤萝蔷薇也都开了,用篱笆围着的兰草也开了,姑娘还对着花瓣儿调色制色,把彩墨一点点点在花瓣上又印在笺子上跟真的似的。」</p>
听起来还真是优哉游哉的神仙日子。</p>
凉风凛凛,赵肃睿深深地吸了一口气。</p>
要是在沈宅的时候,沈三废过得是这种日子,确实可以说是神仙。</p>
可她是在谢家,是与他爹之死有干系的谢家,是侵占了她的家产嫁妆的谢家,偌大一个宅院,除了身边的几个丫鬟几乎无人与她为善,从上到下,所有人都想从她的身上的啃块肉下来。</p>
她装出了一副与世无争的面貌,让旁人都以为自己是一盏只能看的美人灯,熬过了一日又一日,一年又一年。</p>
她赏花的时候在想什么?</p>
她读书的时候在想什么?</p>
她写字的时候在想什么?</p>
赵肃睿想了又想,却什么都猜不到。</p>
他只是想起了在梦境中沈三废偶尔的目光。</p>
是冷的,让她整个人看起来和他长久以来以为的「沈三废」又有不同。</p>
仿佛她的心里有深不可见底的恨,那些恨如火焰,将她的三魂七魄都淬炼过了,稍稍擦去一点遮掩,就会流露出让人心惊的冷光。</p>
沈三废在恨什么呢?</p>
她恨谢家,又不只是谢家,她恨世间男子为尊,又不止是恨男子……如果他是她,她大概是恨这人间的。</p>
几个小丫鬟说笑着从梅树下走过。</p>
赵肃睿眉头轻挑。</p>
可这人世也有太多沈三废的珍爱之物。</p>
包裹了她的恨的也不止是她的复仇之念。</p>
所以她才会小心翼翼,如同一猛虎,偏要护娇花,如同一大鹏,不忍寒雨侵梦。</p>
「真是废物。」赵肃睿骂了一句。</p>
这时,外面又传来一阵说话声。</p>
「姑娘,伯夫人在牡丹阁设宴要为您接风,说是不独请了您,还有老夫人和世子夫人。」</p>
老夫人?</p>
赵肃睿懒懒地说:</p>
「我就不去了,让传话的人去跟她们说,离开伯府这么多日子,什么金银珠翠我都没有,也没有衣裳能穿了见人的,就不去碍眼了。」</p>
宁安伯府正堂后面的牡丹阁里热意融融。</p>
听了丫鬟的传话,宁安伯府夫人孙氏倒吸了一口气:</p>
「沈氏她这是什么意思?她是要讹我不成?!」</p>
「既然这样,素言,你回去,打开我的私库,取了时新的缎子和衣裳,再把我那套翠玉头面给沈氏送去。」</p>
说话的人是年节之外鲜少现身人前的宁安伯府老夫人。</p>
见自己的婆母这样说,孙氏气急:「老夫人,那沈氏装腔拿乔也就算了,她狂悖不孝、不守妇道,竟然与外男……」</p>
话说了一半,孙氏又安静了下来。</p>
因为老夫人正看着她。</p>
「沈氏是咱们伯府的二少夫人,一向勤勤恳恳从不生事,孙氏,有些话,你这当婆母的可说不得。」</p>
孙氏闭着嘴,眼睛都要气红了。</p>
如此,等了足足一刻,又有一个丫鬟来传话。</p>
「夫人,二少夫人说,她虽然有了头面和衣裳,可房里空空荡荡,被衣裳衬的越发寒酸,她、她羞惭不敢见人。」</p>
「嘭!」孙氏拍了桌子。</p>
「素语,你去把我去年收的摆件整理一番,挑精巧好看的,选十件,给二少夫人送去。」</p>
孙氏已经气得不想说话了。</p>
又过了将近两刻,丫鬟又来传话。</p>
这次是屋里的家具不好。</p>
老夫人让人送去了黄花梨木的桌椅。</p>
太阳升到了中天,丫鬟们反反复复跑了六七趟。</p>
终于,连老夫人也有些动气:</p>
「她这次又要什么?」</p>
「二少夫人、二少夫人……」</p>
「你好好说话,她又要什么?」</p>
小丫鬟扑通一声跪倒:</p>
「二少夫人说,送去的东西都……丑,不如干脆给她一万两银子她自己挑。」</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