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时晴带着人从乾清宫出来的时候，正遇到一群小太监搬着紫色的菊花鱼贯而过，她驻足看了片刻，笑着说：</p>

“那几本紫袍金带开的不错，再加几本雅致的，万卷书或者灵根菊*都不错，给几位大学士送去。”</p>

一鸡连忙应下，笑着说：“之前江南进上了些菊花纹、寿字纹的宫锦，奴婢觉得美则美矣，若是赏给几位阁老就少了些雅致之气，皇爷您加了这几本名品的菊花，倒是更衬几位阁老的风骨。”</p>

沈时晴回头看了这大太监一眼，心中不由得赞叹，她随口说一句话这几个太监都恨不能把她夸上天去，昭德帝每日活在这样的阿谀奉承之中，没成了一个刚愎自用的疯子已经是祖上积德了。</p>

她却不知道一鸡这话是真心实意的。</p>

自从他家皇爷赏了贡品绸缎给张契一家裹尸，宫里赏出去的绸缎都带了些忌讳，这几日他手下的小儿孙们照例往各处勋贵送赏赐，都不敢把绫罗绸缎等物放在开头说了，生怕哪位爵爷好好地领着赏人却栽了过去。一鸡自己也知道，想想他们皇爷一贯的肆意妄为，也实在怪不得那些多心之人将“赐贡绸”看作了“夺人头”。如今皇爷给亲口几位阁老赐下了菊花以示宽仁，朝中群臣大概也能安安稳稳地过了重阳节了。</p>

沈时晴沿着汉白玉打造的台阶迈步而下，又穿过红柱长廊，身后一鸡三猫两个大太监带着十几个小太监举着仪仗器物伺候着。</p>

小太监们软脚轻步，跟在她身后几近无声。</p>

一路走走停停，到处是姹紫嫣红的菊花，除去乾清宫前面两侧高有丈余的“花山”，乾清宫与坤宁宫之间还用各式菊花拼出了鸾凤呈祥的吉图。</p>

正在沈时晴站在乾清宫后面赏花的时候，一抬肩舆从西六宫里被抬了出来。</p>

她居高临下，看见了肩舆上戴着翟冠穿着金色霞帔的女子。</p>

三猫凑上来，躬着身子小声说：“皇爷，那是乐清大长公主，今日进宫来见皇后娘娘，您若是想跟她说说话，奴婢把她请上来。”</p>

“不必了，去长春宫说一声，今晚朕去长春宫用膳。”</p>

“是。”</p>

“既然到处都是菊花，干脆就吃个菊花锅吧，把鸡汤去了油做锅底，成薄片，用盐和蛋清略作调味摆盘，再把白菊花摘下洗净和锅底一齐上桌。”</p>

三猫恨不能自己头上全是耳朵好把皇爷吩咐的都听清记下。</p>

听完了又在心里琢磨一遍，他笑着说：“不愧是皇爷想出的吃法，一听就鲜美非常，奴婢口水都要流下来了，可惜六七月的时候没有菊花，不然奴婢一定用鲥鱼给皇爷做个菊花锅。”</p>

听见“鲥鱼”两个字，沈时晴轻轻皱了下眉头。大雍朝历代君王都以鲥鱼为七月太庙祭祀的祭品，长江沿岸的渔户百姓每年四五月都要打捞鲥鱼上缴，鲥鱼被盐渍过之后要放在堆满冰的船上一路北上，沿途每到一地都要加冰换冰，如此才能在七月之前将鲥鱼送入燕京。</p>

民间管这兴师动众的上供之路称为“鲥供”。</p>

“在路上走了一个月的鲥鱼有什么好吃的？”</p>

听见皇爷这么说，三猫被吓了一跳。</p>

“皇、皇爷？”</p>

“昭德帝”看着高台下的堆花锦绣，袍袖下手指轻轻摩挲。</p>

这是沈时晴调制色料时的动作，过去的七年间她用这种法子让自己神思清明。</p>

鲥鱼进贡是大雍朝历代皇帝都守的规矩，她在这时候突然废掉定然有人跳出来阻止，那些朝臣们何尝不知道鲥鱼北上之路劳民伤财？可如果一个皇帝说了免去这一项，他们立刻会举出一个写着“祖宗家法”四个字的牌坊。</p>

这些日子，这样的事她见得太多了。</p>

沈时晴甚至有些理解了传闻中性情反复的那位“昭德帝”，想要靠讲道理做成一件事需要大决心大毅力，要是不讲道理，反而容易些。</p>

喜怒不定，反复无常，大概也是他与朝臣斗智斗勇的法子。</p>

“想要吃新鲜的鲥鱼，是不是应该去长江岸边？”</p>

她问身边的太监们。</p>

四下寂静，只有冷风吹着菊花花瓣的声音，几片花瓣被风从凤凰的翅膀上吹下来，轻飘飘地往天上去了。</p>

一鸡和三猫扑通通跪在了地上。</p>

被吓得。</p>

知道这句话一定会传到朝臣的耳朵里，沈时晴笑了笑，转身走了。</p>

晚膳时候，林妙贞在菊花锅里涮了块鸡肉脯，笑眯眯地说：“之前我劝你多吃点儿清淡的你却不肯，现在总算是改了些。”</p>

沈时晴面色和缓，把煮好的虾往酱油碟子里蘸了下：“看了些杂书，这都是书上看来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