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未说完又中了一记肘锤,傅绮韵横视一眼,轻声道:“你怎么不用下脑子,冯锡范虽是伪造试探,讨逆诏书却是千真万确,日后万一有变公公以假作真,拿着它勤王讨逆,岂不光明正大有了名份。”</p>
听到这话刘俊虎再次河马般张大嘴巴,感觉脑子有些不够用,日后若被媳妇卖了必定傻乎乎帮忙数钱。</p>
欣赏地瞅了傅绮韵一眼,刘国轩摇头道:“冯锡范借王爷名义故意伪造讨逆诏书,目的也不全是为了试探——”</p>
嘴角冷笑越发深沉,“陈永华已被冯锡范设计害死,大明三杰只剩得老夫与他二人,无论资历还是威望都是不相上下,老夫掌控水师威慑内外,冯锡范想要篡位夺权必定忌惮,因此伪造讨逆诏书暗中送给老夫,指望老夫真地如他所愿率军勤王,踏入罗网自投死地,待到老夫殒身冯锡范才能放心大胆自立台湾王——”</p>
刘俊虎听得惊心动魄,忍不住又是满腔怒火,高声道:“爹爹既已瞧破冯锡范的奸谋自不会上当,只要爹爹掌控水师重兵在外,瞧那冯锡范如何敢行那篡位之举!”</p>
瞧着正气凛然浑然不通官场争斗的宝贝儿子,刘国轩忍不住暗自摇头,他征战多年从来都是一步百计算无遗策,哪会刘俊虎想得那么简单,只是深沉心思不便当众说出而已。</p>
他抬头扫视厅外天空,见原本晴朗的苍穹遍布乌云,电闪雷鸣轰隆不绝,本该倾洒而下的暴雨却迟迟没有来临,脑海不由自主冒出李长吉的名句“黑云压城城欲摧”,内心深处黯然微叹:明郑天下内外交困诡谲难明,自己年纪已老想要精忠报国做个纯臣,不晓得能否守得甲光向日金鳞开,有生之年实现国姓爷反清复明驱除鞑虏的遗愿。</p>
想到三十多年前在厦门见到意气风发挥斥方遒的少年将军,刘国轩眸光微现晶莹,怔怔望着满天风云不言不语。</p>
彭德在花厅屋顶伏了好久,即使大雨倾盆也是不敢稍动,直到刘国轩在傅为霖的极力邀请下,领着刘俊虎前往后院内堂饮宴,花厅周围再无人影方才翻身纵下屋顶,瞬间窜入花草丛中不见了踪影。</p>
彭德身处险境自然小心谨慎,纵下屋顶前曾仔细观察,确定没有婢仆行走方才放心下跃,哪料距离花厅不远被藤萝枝蔓遮得严严实实,任谁也不会躲进的荆棘丛深处一双明亮眼睛正瞅着自己,半声不吭哪能察觉异样。</p>
彭德在树影花丛间躲躲闪闪,幸喜绝大多数婢仆都前往后院服侍,一路行来侥幸没有撞见行人,他过街老鼠般溜进房屋换好干净衣衫,方才嘘出口气放下心来,一屁股坐在床头,拧着眉毛风车般急速思索。</p>
原本以为明郑内外交困人心浮动,傅为霖凭仗亲家关系必能成功说服刘国轩归降朝廷,他是明郑水师总督驻扎澎湖掌控精锐水军,只要答应率军归降郑逆就再无兵力可用,郑逆走投无路只能降顺朝廷,自己定下大功必定能够升官发财,功名利禄享用不尽。</p>
哪料刘国轩竟是精忠报国的死脑筋纯臣,瞧今日情形必定死心塌地效忠郑逆,如此一来黄主事费尽心力收买傅为霖全都成了无用功,战场之上武力至上,傅为霖手无缚鸡之力只会卖弄唇舌,如此酸迂文人对平台战事毫无用处。</p>
想到平台战事彭德浑身一激灵,陡地想起刘国轩曾提起姚总督受到排挤,平台战事由福建水师提督海霹雳施琅全权负责,不由地有些茫然若失:自己是修来馆秘遣潜伏明郑的间谍细作,以前从来都是接受黄主事发出的指令,如今姚总督既已倒台,黄主事不问可知必被投散闲置,自己若不能及早攀附新的主子,平定郑逆论功行赏哪有果实可分。</p>
彭德潜伏明郑耳目闭塞,还不晓得修来馆主事黄性震已被定以乱党罪名抄家灭族,否则更要心惊肉跳坐卧不安。</p>
思索良久不得要领,彭德憨厚面孔扭曲变形宛若凶煞,阴冷眸光渐渐现出锐芒:刘国轩掌控明郑水师重权在握,无论姚总督还是施提督都视为大敌,自己只要牢牢抓住刘国轩这条大鱼,想方设法逼迫刘国轩背叛郑逆降顺朝廷,立此大功还愁得不到主子赏识。</p>
只是——刘国轩一心想做郑逆纯臣,自己该如何设法逼迫他背叛郑逆降顺朝廷?</p>
紧蹙眉头慢慢松开,彭德嘴角渐渐抿出阴险笑容,刚欲躺到床上歇息就听到脚步声响,打了个激灵赶忙起身推开窗户探头外望,见傅小姐从镇国公府带来的独养儿子刘平安跳跃着从窗前跑过,见到自己伸舌头扮了个鬼脸,一溜烟跑将过去,挂在腰间的短剑随着跑动起伏不定。</p>
见到刘平安彭德也不在意,吱呀一声关闭窗户,和衣躺在木床上面,不多时屋里就响起震耳欲聋的鼾声,与隐隐可以听闻的沉闷霹雳彼此应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