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水，笼罩陈家大院。</p>
唯余厅堂内一点温暖烛火，照亮进家门的路。</p>
陈胜缓步走过庭院，远远就见赵清趴在厅堂上，堂案上还摆着几个倒扣着碗碟保温的碗碟。</p>
橘红色的烛光，似给她柔顺的长发也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光……</p>
陈胜轻手轻脚的走到厅堂门前，出神的盯着她看了许久,然后才加重了步伐跨了进去：“大姐。”</p>
听到他的声音，睡得极浅的赵清一下子就支起了身子，眼睛都还没睁开，脸上就已经露出了笑容：“大郎，你回来啦……”</p>
陈胜解下腰间悬挂的两柄长剑，问道：“阿鱼呢？”</p>
赵清迎上来,温柔的解下他背上的大氅：“刚才还在这儿呢，妾身瞧她瞌睡得不行,就让她先去睡了……”</p>
“那你怎么没去睡？”</p>
陈胜佯怒道：“又忘了我对你说的话啦？”</p>
赵清低着头“嘿嘿”的笑,权当没听见他的话。</p>
她笃定，陈胜不会忍心责备她的……</p>
陈胜也的确不忍心责备他，放下长剑，轻轻点了点她的额头：“你啊你，自个儿什么身子，自己心里没点数？这几日温差这么大，你要是凉了怎么办？”</p>
赵清仍只是笑，一双大眼睛弯得就像是天边的牙月。</p>
陈胜拿他没办法，走到厅堂上，去翻那一个个碗碟：“晚上做了什么好吃的？”</p>
“都凉了……”</p>
赵清快步上来，强行挤走他,端起碗碟就要走：“大姐去给你热一热。”</p>
“我试了,还有些点温，不用热！”</p>
陈胜连忙拉住她,将她手里的碗碟抢过来：“你就别忙活了,陪我坐一会儿吧！”</p>
“嗯。”</p>
赵清顺从的应了一声，将他按到椅子上,素手翻起一个個碗碟，一股脑的推到面前。</p>
陈胜拿起筷子一看，豁，韭菜炒鸡蛋、白切腊猪头肉、还有一大碗绿豆腊排骨汤……</p>
其实都是很平常的菜式，莫说与陈胜记忆里那些色香味俱全的大厨招牌菜相比了，就是与郡衙中那些大厨烹制精细菜肴相比，都还有很大差距。</p>
唯一的优点，可能也就是实在了，那猪头肉切的，都不透明的……</p>
但他见了，就是觉得很有食欲。</p>
他往饭碗里舀了一大勺绿豆谈，拌着饭，大口大口往嘴里扒拉。</p>
赵清见了他狼吞虎咽的模样，也很欢喜。</p>
她闲不住的围着他不断的忙活，一会儿帮他解下身上携带的七零八碎，一会儿拿起他的大氅清理着上面的尘土和污垢……</p>
“对了大姐……”</p>
陈胜端着饭碗，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含糊不清的说道：“我明儿个得出趟远门,去州府一趟。”</p>
赵清抖落大氅的手一顿，问道：“去多久？”</p>
陈胜想了想，回道：“估摸着,怎么也得一个来月吧！”</p>
“这么久啊？”</p>
赵清整个人一下子就蔫了，无精打采的抱着陈胜的大氅坐到椅子上，盯着他看。</p>
陈胜扒拉了一口汤饭，强笑道：“怎么啦？舍不得我出门啊？”</p>
赵清目不转睛的看着他，有些难为情，但还是点了点头。</p>
看着她依依不舍的模样。</p>
陈胜心头竟有那么一股不去扬州的冲动。</p>
但很快，他就将这股冲动给按了下去。</p>
‘难怪都说温柔乡是英雄冢……’</p>
他心道了一声，放下碗筷搬着椅子坐到赵清的身边，牵起她的手轻声道：“大姐，我们得好好谈一谈。”</p>
赵清看着他，干脆利落的摇头：“不谈！”</p>
陈胜蓦地睁大了眼，他没想到，一向逆来顺受、温柔似水的赵清，竟然也会有这么蛮不讲理的一面。</p>
他心头正组织着语言，就又听到赵清说道：“你们老爷们走南闯北，总有你们的理由，妾身只是个妇道人家，没你们老爷们那么多的念头，妾身只希冀日子还能和以前一样，你每日都在家里习武读书，妾身每日都能伺候伱……但妾身也知，大郎你生有大志向，注定是要走南闯北的做一番大事业的。”</p>
说到这里，她有些委屈、又有些气恼的使劲儿摇头道：“是妾身不识大体，大郎你不用管我！”</p>
陈胜摩挲着她的手掌，很认真的听她说，也很认真的站在她的立场去思考，然后才点头道：“这阵子忽略了你的感受，是我的过失，我不该将我的意愿强加在你的身上，也不该不顾你的意愿去安排我们以后的生活。”</p>
“有些话，我本不该说给你听，解决不了问题，还会凭白的加重你的负担。”</p>
“但我们是夫妻、是一体的，你将你的想法告诉了我，我也得将我的想法告诉你。”</p>
“若是世道太平，咱家能用劳动换取一份体面的生活，我其实巴不得还像以前那样，无所事事的待在家里，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你守着我、我也守着你。”</p>
“我其实没那么想做郡守，我更加厌恶杀人。”</p>
“但眼下这世道，他不太平，到处都在打仗、到处都在杀人。”</p>
“我不做这个郡守，郡守就会欺压咱们家！”</p>
“我不杀人，人就会杀我们！”</p>
“就好比先前那扬州黄巾军北上那事，他们攻破谯郡蒙城，纵兵劫掠了三日，将蒙城所有大户人家都洗劫一空，蒙城的钱粮都被他们抢走了，蒙城的男丁都被他们抓走了，连蒙城内但凡有几分姿色的女子，都被他们抓到军中为妓凌辱至死……听爹说，他们收复蒙城时，城里的百姓只剩下不到三成！”</p>
“年前我要不带兵去谯郡，击溃扬州黄巾军，陈县就是下一个蒙城。”</p>
“我如果像你说的那样，舒舒服服的躺在家里，守着你、让你伺候，等到黄巾军打过来的时候，我拿什么保护这个家，拿什么保护你？”</p>
“我一个人，能打得过他们十几万人吗？”</p>
“逃？”</p>
“到处都在打仗，咱家又能逃到哪儿去呢？”</p>
“所以啊，我只能做好这个郡守！”</p>
“守好陈郡、守好陈县，也守好咱这个家，守好你。”</p>
“只有这样，咱家才能安安生生的渡过眼前这个乱世。”</p>
“才能有以后……”</p>
赵清瞪大了双眼，呆呆的看着陈胜。</p>
她的确是没想过这些。</p>
有那功夫，她宁可想想给陈胜做点什么好吃的……</p>
谷嶫</p>
而今听到陈胜说这些，她才忽然意识到，自家这个小男汉，真的长大了！</p>